“宋人!”

    “真的是宋人!”

    太子耶律宗真拾阶而上,来到城头,看着那升腾起的烟柱,眉宇间难掩错愕之色。

    事实上,与他的反应相似的不在少数,当敌袭的消息传入中京城时,辽庭上下都是无比愕然的。

    南朝北伐的军队,不是在攻打幽云十六州,已经被燕王萧孝穆打得两路溃败,一路即将全军覆没了么?

    怎么可能会有敌袭?

    更别提直接打到中京城下了……

    可随后斥候回报的消息,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宋人的铁骑是从辽西来的,一路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穿了防线,然后一路杀到大辽的国都。

    这已经足够震撼。

    更可怕的是城中谣言四起,敌人的数目,至今都没能完全掌握。

    一会说仅有千人,只是一支先锋军,为首的将领极为年轻,是宋人里的后进小将;

    一会儿说人数过万,浩浩荡荡,甲胄齐备,更有换乘的战马,显然是有备而来;

    还有的传后面有十万宋人大军将至,要灭大辽国祚!

    一时间各种消息纷至沓来,真真假假,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中京本就是一座年轻的城池,在澶渊之盟签订后才仿造汴梁建立,起初的作用是展现大辽的国威,接待来自于四方的使臣,近些年辽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无法再率领百官,分四季逐水草而居,便居于中京不动,各族贵人齐齐迁居于此,倒是真有了几分国都的气度。

    自然而然的,除了内城是贵族所居外,大量的百姓围绕着城墙建设了民居,增加了中京的人口。

    而当宋军杀过来时,这些人也是最先倒霉的,未作反抗的被驱赶出去,拆除屋舍,一旦拿起武器的,直接杀死,再点燃屋舍。

    宋人要做什么?

    明摆着了,向城中示威的同时,还要就地制造器械,准备攻城!

    “难道说,这才是宋人真正的北伐?”

    “不是收回燕云,而是要灭国?”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太子耶律宗真明明知道很是荒谬,却依旧有股浓浓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此时此刻,他算是体会到南朝的皇帝,为什么那么害怕大辽的铁骑了!

    当敌人打到眼皮子底下,就算城高池深,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所幸太子终究是从小勤练弓马,还不至于腿软脚软,转身下了城头,策马往宫城而去。

    刚入中宫,迎面就见他的亲大舅,北府宰相萧孝忠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

    萧孝忠上前,耶律宗真都顾不上还个礼节,就迫不及待地道:“大相公,外面的宋人要攻城了,得将燕王速速召回啊!”

    萧孝忠面容也有些苍白,闻言脸色更是一变:“殿下!万万不可!燕王正于涿州包围宋人北伐主力,岂能在这个时候回援?”

    “必须由燕王回援!其他人回来,孤信不过!”

    耶律宗真沉声道:“宋人出现在中京城下,辽西的军情才送过来,到底是宋人一路打过来的,还是那些阻卜人根本没有阻拦,直接放他们过来的?”

    萧孝忠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知道,太子担忧得没错。

    契丹人管理各族的方式,一贯以打压、控制为主,以佛教和萨满教的信仰为辅。

    这样的高压统治下,奚族人是契丹之下的第二种族,协助他们治理其他各族,汉族由于文化和燕云之地的重要性,在朝堂上也拥有着大量的官员,倘若得到赐姓,那就真正融入到了统治阶层里。

    其余的地位就比较可悲了,叛乱了怎么办?

    那就派兵平叛呗,杀一批不服的,剩下的自然服帖!

    有鉴于此,萧孝穆上上次出征平叛,打的就是辽西的阻卜部落,上次平叛,正是辽东的渤海遗民大延琳,如此一来,敌人真的打到了中京城下,辽庭岂敢贸然向辽东和辽西求援?

    就这么说,宋人的京师汴梁如果被辽军围住,号召各地勤王,君臣担心的是勤王军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反过来,辽人的京师中京如果被宋军围住,号召各部族军,君臣担心的就是召集过来的,到底是来勤王的,还是来造反的了……

    “大相公,不可迟疑啊!”

    眼见对方沉默,耶律宗真眼睛瞪大,语气凌厉:“是涿州重要?还是京师重要?难道等宋人开始攻城,惊扰了父亲,才去请救兵么?万一……万一城破了,那该如何是好?”

    “破不了!”

    萧孝忠见势不妙,直接将这位年轻的太子拽到一旁,低声道:“骑兵固然来去如风,转战千里,但论攻城之力,却比宋人训练的步卒差太远了,当年承天皇太后与陛下率二十万大辽精骑,都没能攻下宋人的一座重镇城池,外面这伙宋人,也就是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已,绝对打不进来的!”

    耶律宗真哪能听得进去,连连摇头:“这可是中京,朝堂重臣都在这里,万一被攻进来了,我大辽就完了!大相公,还是速速将燕王召回来吧!”

    萧孝忠苦口婆心地道:“老夫之前糊涂,也想将燕王召回,但被陛下呵斥后,才知那就是前功尽弃,万万不可!宋军所为,就是围魏救赵,我们只要守住中京,由燕王吞下北伐的主力,再南下攻宋,哪怕不能灭了南朝的国祚,也要夺下关南之地,让宋人再无关隘防守!”

    耶律宗真闻言一怔,面容有些复杂,闪过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惊喜:“父皇醒了?好,太好了,孤马上去!”

    “殿下且慢,陛下听闻宋军来袭,苏醒片刻,交代种种应敌之策后,就又睡过去了……”

    萧孝忠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终于浮现出忧虑之色。

    辽帝与其说是睡过去了,还不如说是直接昏过去了,而根据御医所言,再是用猛药,恐怕大限也到了。

    辽圣宗耶律隆绪,历史上驾崩于1031年6月25日。

    今年是辽太平十一年,宋天圣九年,公元1031年,如今已是八月初三。

    也即是说,由于这個世界的宋辽风波,辽帝是比历史上的寿命更长了些,这是硬生生撑住,不愿在这个时候驾崩。

    但人力有所穷时,耶律隆绪本想撑到宋人的北伐结束,听到萧孝穆带来攻破河北的好消息,再无遗憾地离开,可没想到迎来的是宋军打到了自家门口。

    契丹立国一百二十五年,宋朝立国七十二载,尚且是头一次,宋人打到了辽国京师城下!

    辽帝耶律隆绪惊怒之际,撑着一口气,将几位重臣叫到面前,交代了如何守城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如今所有的御医都被皇后唤到榻前,要做什么事情显而易见。

    拼尽一切,也要将陛下的命往后延一延!

    知道不让燕王萧孝穆回援,是父亲的旨意后,耶律宗真也没话说了,定了定神后,只能问道:“城内的守军是由哪位将领负责?”

    萧孝忠道:“由耶律高八负责!”

    耶律宗真脸色剧变:“怎么会是他?这位老将军从未统兵出征过,岂能交托城防大权?”

    耶律高八是大辽名将耶律休哥之子,早年熟读兵书,弓马娴熟,如今年岁已高,却也身强力壮,孔武有力。

    但耶律宗真之前却听辽帝评价过,此人远没有其父之能,实是虎父犬子,关键时刻派不上大用,因而一直被留于朝中听命,从未领兵独当一面。

    想想也对,真正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的,此次都被召集去了燕云,参与了那场关乎国运的大战。

    现在剩下的人里面,耶律高八矮个子拔尖,中京要这么个人来守,岂能放心得下?

    萧孝忠倒是另有一番看法,眼见太子面色不定,赶忙补充道:“殿下,这位老将军虽无带兵之力,却颇有威望,为人沉稳,安定京师民心,是最好的选择!陛下断言,宋人的骑兵不会很多,便是带了些工匠,在外造攻城器械,也是威吓居多,只要城中不乱,就不怕宋人攻得进来!”

    耶律宗真面色阴晴不定:“父皇……父皇……唉!孤无话可说!”

    他很不认同辽帝的决策,幽云那边大局已定,宋人北伐是失败了,接下来就是如何扩大战果罢了。

    在大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拿着京师上下的性命去与宋人死磕,万一对方真的破城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哪怕当了十年的太子,对于耶律隆绪决定的事情,他也没有半分撼动的信心,所以只能垂下头,领受命令。

    “唉!”

    萧孝忠却对于太子的反应很失望,既没有辽帝的格局与胆略,又没有敢于直抒己见的魄力,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殿下,比起历经风雨的当今陛下,差得实在太远了。

    这一刻,这位北府宰相甚至很庆幸,在宋人打上中京的关头,是陛下作主……

    可恰恰就在这时,宫内突然传来骚乱,一个内官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眼神涣散得好似都没有认出当朝太子和宰相,只是口中喃喃念叨着一句话:“陛下……陛下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