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水城后,胡文为了尽快追上道长,便从背包里拿出来了两张千里日行符箓,用红绳拴在了马腿上。

    这东西和“千里传讯香”并称大梁两大便民之物,价格上却一点也不便民。

    香需得五两银子一柱,符更是需十两银子以上,对平民来说,这俩东西价格昂贵着实有点昂贵。

    还有价无市。

    像是幽州、京都这样的在乱世仍能保持稳定的大州,平头百姓还是能从大城的“神物店”中寻到这些宝贝玩意,但凡动荡一点的大州之内,乡间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这世道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威王手下的谋士们一直在想办法降低这两种神物的造价,只可惜作为古时遗留下来的宝贝,还能做出来就已经属实不易,想要修改其中配方,让其变得造价低廉……

    不大现实。

    左右看看,确定红绳没松,胡文才翻身上马,朝着大密林方向奔去。

    就这样闷头走了一日,马被累的气喘吁吁,胡文也在马背上累的腰酸背痛。

    盘算了下,距离发现还得再跑上一阵子才能到大密林,胡文便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茶棚,打算先歇歇脚,恢复一下精力,免着还没找到人,先把自己累死在半路上。

    寻了家干净铺子,进去后拍了两官银,小二立刻变得热情洋溢,上了壶茶,赠了点花生,端上来了一碗没什么羊杂的羊杂面。

    用袖口擦完筷子,正想要挑起面来吃,注意力却被旁边桌上的几人吸引了过去。

    旁边桌子处坐着两伙人,一伙武夫打扮,应当是跑东水这条路的镖师,另一伙则只有两人,一个富家公子哥一个书生。

    这组合不常见,他们谈的话对胡文来说也很有意思。

    此刻一武夫打扮的汉子正满目的好奇,单手撑住桌面,大半个身子都往前倾,两只眼睛灼灼冒着光,瞧着公子,连连问道:

    “周公子,你是说你当时瞧见了道长除魔?”

    “除魔两字可当不上当时的大场面,我觉得用移山填海、荡天下浊更合适一点!”

    被唤作周公子的公子哥将写有“天生我有财”的扇子打开,摇头晃脑,倒是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气质:

    “前些时日我接了封京都书信,着了人的方子,入了痴道,所幸遇到了仙长一行,方才保住性命,去了痴心。”

    随后,这周公子把在赌村里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念了出来,什么会说话的驴啊,原地打个转转就能换一身衣裳的姑娘啊,以及那个能移山填海、平地造峦的道长啊,直把面前镖师汉子听得满脸潮红,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也能亲眼瞧瞧大能只手翻地。

    又是在听完之后连连发问:

    “公子,您说的这位道长,是不是从临森去往大密林的?”

    “这我上哪知道。”周公子摇头:“但我觉着应该差不多,他是走官道来的,官道应当只连着临森城和归乡路吧。”

    “果然。”镖师汉子目满兴奋:“我们上一趟镖就是在临森城跑的,当时正好碰到了一位道长,身边也跟着位姑娘,带着个驴子,我便寻思着是不是一伙人!”

    周公子闻言也是拍手连连称妙,更是直接掏了银子,让店家上好酒好肉来,款待镖师们。

    可惜附近没枉死的牛羊,店家只能上点猪油拌饭和熏鸡供眼前这几位吃喝。

    一直旁听的胡文在听到这些人的描述时,已是知道他们所说的必定就是那位左辰道长,又听得周公子说道长已经顺着大密林继续向北走,知道自己的方向没错,心下大定,打算吃饱喝足之后继续上路寻人。

    待他吃面时,旁边这几位的聊天也从道长斩邪祟变成了生活琐事,那镖师汉子几杯酒下肚,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先是轻轻叹息一声,随后便滔滔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本在京都说书,却因为这张贱嘴得罪了不少人,多亏了身边这几位朋友才把我捞出来,如今不做那行当,心里却总是痒痒的,碰到这种志奇故事就想多打听打听,我都寻思着以后这种事听多了,是不是自己弄本书出来拿去卖。”

    “你这个主意好啊!”

    镖师汉子没想到的自己刚说完这句话,周公子竟然直接把扇子当响木一拍:“把大梁里面的小故事凑一凑,做成话本唱本,再将这些分享出去,倒也是有趣啊!”

    言罢,便是笑呵呵的道:“仙长帮我去了痴之后,我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得找一个其他事情填上。我觉着帮你写着书正好,再弄个大点的书坊,多做些绘本,岂不美哉?”

    又看了眼旁边书生:“你不是说你字写的漂亮吗?记录这事就靠你了,到时候书火了,你说不准也能多赚点银子。”

    韩书生慌慌点头,应了下来。

    镖师显然没想到自己竟能遇到这种好事,比起惊喜,更多的却是紧张。

    最后还是跟他一起跑镖那些朋友们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他往前推一步。

    接下来便是千恩万谢,在他们热热闹闹中,胡文也吃完了,面条连带着汤水一并喝下。

    他没去叨扰,却将这些人尽数记在心里。

    到时候见了叔父,可以多给他们美言几句。

    他也对这书坊很感兴趣。

    总比京都书楼里面那些之乎者也来得好。

    又是驾马在路上奔行,从日头高升跑到日头落下,从月亮落下跑到日头高升,终于跑到了大密林的边缘处。

    胡文没走临森那条主路,而是选了另一条小路,顺着中间横插进去更容易拦到左辰。

    待他到达密林旁侧时,却忽然发现此处聚了不少士兵,备甲持刀,身边还押了一大堆带着衣衫破落之人。

    仔细一瞧,这群人脸上没什么血色,面瘦肌黄,嘴唇发青发白,胡文光是一瞧就能看出来,这是磕五石散磕的。

    那玩意可是害人猛药,吸到体内能让人飘飘欲仙,然而却会导致身体亏空,徒劳浪费自己寿命。

    因为其具有强烈的成瘾性,不少人在吸过一次之后便止不住,哪怕花大笔银子也想再来一次,闹的倾家荡产。

    对这种害人的玩意威王自然是严令禁止,这就导致不少靠着五石散发家的畜生们跑到了大密林里,办了个五石村。

    现在这情况,是五石村里面的人都跑出来了?

    正押着犯人的士兵看到策马而来的胡文,齐举兵刃,刀口向外: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胡文直接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块铜牌。

    “威王行走胡文。”

    本还严阵以待的士兵们皆是脚下一软,险些就给这位爷跪下。

    能当威王行走的都是能人,见这铜牌更是如见威王本人,他们这腿肚子哪有不转筋的道理?

    胡文倒也没有借势压人的想法,他只是瞧了眼周围,随后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士兵当中立刻就有个小队长样子的人走了出来:“我们是附近临森城的兵,奉命来此捉拿石散村贼人。”

    “这群贼寇不是一直都缩在大密林里面吗?怎么今儿舍得出来了?”

    听胡文的话,小队长表情变得稍稍有些奇怪:

    “大人,近日这大密林里似乎来了位神仙,直接把赌村给平了,林子里的脏垢也都吓得魂不守舍,认为这大密林不再是谋生的好地方,就一窝蜂全都跑出来了,我们提前得了消息,来这里堵人。”

    听小队长的话,胡文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是真没想到这道长露了一手不光打掉了赌村,余波甚至打掉了其他鬼村子。

    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鼓励了士兵们两句,胡文也没在这过多停留,架马进入大密林。

    马蹄踏在林间泥地上,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胡文下意识的伸出手,摁住自己的额头。

    奇妙的细碎响动又从他的耳畔旁边震彻了起来。

    每次进入大密林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总是闹得他心神不宁。

    甩甩额头,把头中细碎杂音尽数扔了出去,驾马深入林间,饿了用肉干配果子,渴了寻路边溪泉水,过的倒也轻松。

    又到了一日夜里,胡文在树下生了一堆篝火,把马栓在树桩子上,自己则背靠在树干上休息,缓和着这些天奔波带来的疲劳。

    迷迷糊糊间借着篝火,胡文眼皮越发沉重,终于他抵不住瞌睡虫的诱惑,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睡着之后,他旁边草垛之中却发出了梭梭声响。

    竟是有几个狐狸从高高的灌木当中探出了脑袋来!

    “这里有人类!”

    “有人类!有人类!”

    “怎么办?要把他扔出林子吗?”

    “我瞧他长的好生俊俏啊,倒不如绑回去给大小姐看看,万一大小姐喜欢呢?”

    “有道理!”

    这群狐狸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几根绳子,直接就把胡文给捆了起来。

    而他们这绳子上似乎又附着了些术法,哪怕是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胡文也依旧呼呼大睡,完全没有任何醒来的意思。

    捆完人之后,为首的狐狸摇身一变,成了个俊秀的书生,伸手把马的缰绳解开,又让手下小狐狸们把胡文给扔到马背上,随后牵着马、唱着小调,就朝大密林深处走去:

    “今日喜辰多良缘,醉酒欢饮念自在~”

    ……

    森间的路不怎么好走。

    从赌村出来后,继续向大密林深处走,林中就已经没了世俗意义上的路。

    这里行脚商不会来,樵夫也不会来,没人在山林中间踩,脚踏得不勤的地方便生不出路来。

    但这四周景色却也照比乡镇之中更令人心旷神怡。

    高木耸立,溪流川林,驴车吱呀吱呀,悠悠作响。

    左辰专门画了一张符箓,上书“福至”,便是贴在了驴车上。

    随后,他们这一路便是顺畅无比。

    饿了只需伸手,旁侧树木枝芽就会自动垂下,将最新鲜的果子递上。

    灌木挡路无需用刀,高草自会向着两侧倾倒。

    难以渡河时,高木将会弯曲,以身化作一道木桥,送一行人过河。

    用小盏划过溪流,便是一杯清冽果酒,饮酒欢唱,难得逍遥。

    便是顺着无路的小径前进,在林间行了一天一夜。

    而此刻,左辰他们也终于遇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一群狐狸。

    爬在树上,盯着树下,窃窃私语:

    “这道士也长得俊嘞!”

    “也拿回去,看看大小姐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