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寒气从苏胥心里蹭蹭蹭往外冒,这不等于直接往大王和那人的刀口上撞吗?

    到时别说替不替代法家,能落得个不被禁绝就算好了。

    偏生他还没法讲给这几人,他已经被嬴政下过封口令。

    今晚敢张嘴,明天就得举族腰斩弃市。

    见苏胥坐着不发言,反而一脸忧虑,兴高采烈的淳于越几人也意识到不对,问道:“苏兄为何一言不发,反倒忧心忡忡?”

    苏胥向几人拱了拱手:“周兄,淳于兄,你们真清楚大王对我儒家的看法吗?你们觉得大王真会让我儒家取代法家吗?可曾想过上书大王以儒代法不成的后果?”

    被苏胥称为“周兄”的儒士捻须笑道:“原来苏兄在忧心此事,苏兄也太小心了。以我观之,大王对我儒家甚有善意,否则不会将我等都任命为博士,还让淳于兄入宫教授公子扶苏。”

    淳于越一脸“都是基操,不值一提”的表情,但谦虚下隐藏的那份自得都看得出。

    毕竟他所教授的公子是大王最喜爱的公子,是最可能继承大秦王位的公子扶苏!

    日后公子扶苏登上王位,那他就是君王之师,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国家的君王之师,这等荣耀连孔孟二圣也未得过。

    周姓儒士又看向苏胥,笑道:“据闻苏兄也受诏入宫教授贵人,此不正是大王于我儒家信赖有加?”

    你知道个屁!

    苏胥很想对几人明言,大王让我教的那位根本不待见儒家,偏偏大王还十分看重那位,想儒家成为大秦治国之法,难!

    听周姓儒士话后,另一儒士也来了兴趣,问道:“苏兄,你教的那位究竟何许人,可否说与我等听听?”

    苏胥摇了摇头,认真道:“苏某不会说,诸位也莫要再问!”

    见苏胥表情严肃,语气认真,都很识趣地没再追问,但越是禁忌越令人好奇,禁得住语言行为,却禁不住思想。

    几人虽不再向苏胥追问,却在心中不断猜测李念的身份,甚至和苏胥今晚的表现联系到在一起:

    苏胥肯定是从他教授的那位王宫贵人那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即是说这次可能真不是儒家的机会,反而会是一个坑,不明就里便跳下去,将是祸非福。

    除苏胥外的几名儒士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这层意味,房间内一时沉默下来。

    许久后,淳于越打破沉默,他皱眉问苏胥:“未尝听扶苏公子说过此事,这是苏兄自己的猜想?”

    苏胥明白这几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就是他也不想放弃。

    儒家自问世以来已有几百年,从未被君王用为治国之学,现在看到了被任用的可能,他们这等笃信儒家思想的人怎会甘心放掉?

    所以,淳于越问他时用的是“苏兄自己的猜想”,就是问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教的那位的示意?

    苏胥道:“是我自己的猜想,但我以为确实不宜行此事。”

    得到苏胥的回答,淳于越道:“苏兄当能明白,此等良机不容我等错过。明日,我等会联名上书大王,陈大秦之弊,兴儒家之学。苏兄若不愿,自去便是!”

    见几人心意已决,苏胥无奈道:“兴我儒家也是苏某之志,苏某岂会落于人后?”

    尽管在苏胥看来,这件事不太可能成功,甚至反会使大王生厌,但苏胥还是决定加入。

    因为他也信奉唯有儒家能治理好天下。

    此时儒家非后世之儒,虽然他们的理念在后世看来落后不切实际,但这些人的的确确是真信奉儒家思想,不乏为他们心中之道赴死的勇气,哪像后世某些儒家弟子,水太凉,头皮痒……

    听闻苏胥也加入,淳于越笑道:“得苏兄加入,事必成矣!”

    几人商议起来,虽决定要借此机会将儒家推上台,以儒代法,但怎么言之有理,能令大王信服,还得考究,总不能直说法家不行,用我儒家才可以。

    一番商议后,由学识文采最出众的淳于越写下一篇奏书,谈秦律治民太严,不为仁政,长此下去,民心必失,国将危亡,必须废除秦律严法;再谈应早定储君,可使天下安心;最后才是谈复周礼,以儒家治国的种种好处,佐证儒家学说的正确性……

    一夜过去,章台宫中,嬴政高坐王位,俯视殿内众臣:“昨日,寡人于众卿留下两问,众卿可有答案?与寡人呈上来!”

    数十名端着托盘的内侍走出,来到诸位大臣面前。

    赵高、李斯、淳于越等人取出早已备好的竹简,放入盘中。

    嬴政并未马上看这些竹简,这么多,一时半会哪看得完?

    看完竹简才继续朝会,那得耽搁到什么时候?

    散朝后,嬴政才让人拿来竹简,先看的是他儿子们的竹简。

    内侍按诸公子年龄排序竹简,这第一份竹简自然是最年长的扶苏所书。

    当看到扶苏在竹简里喋喋不休嚷着大秦现在严刑酷法不对,只有施行仁政才能治好大秦,一股子火气从嬴政心里冒了出来。

    若非扶苏此刻不在章台宫,他很想揪住扶苏的脖子,狠狠质问这个儿子:仁政就那么好,就那么有用?你爹我是让你思考大秦存在的问题,你就知道这点东西?还拿来对我指手画脚,愚腐!

    平息了下火气,嬴政又拿起另一份竹简。

    其他儿子呈上来的竹简还不如扶苏,但好在知道这些儿子水平不行,也就没那么生气,直到看到胡亥的竹简。

    见胡亥竹简中全篇都是对他的歌功颂德,嬴政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沉着脸下令:“公子胡亥不思正途,专思邪道,罚抄十遍《诗》!”

    嬴政其实也想罚扶苏,但惩罚的目的是让这个儿子悔改。

    可怎么惩罚才能让扶苏明白他的错处?

    扶苏的主要问题:一是太过愚腐仁孝,二是始终没意识一个问题,他是大秦的公子,未来有可能继承大秦王位之人,怎能如此信任仁政就可治国?

    不是说仁政不可用,而是作为君王,绝不能偏信!

    这样的扶苏,他就算再喜欢这位长子,又怎敢将大秦托付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