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载着梅斯、洛林等地收来的土豆的船只开始南下的同时,在巴黎产业规划局局长办公室里,约瑟夫正翻看着厚厚的一摞报告。

    一名五十多岁,脸上有不少天花疤痕,戴着眼镜的官员肃立一旁。

    他是农业财政事务专员,隶属财政大臣办公室,这些文件就是他刚送来的。

    文件的内容是各省刚统计上来的愿意种植土豆的庄园主与农民的数量,以及他们提出的种植面积数据。

    因为财政大臣布里安眼下正在卡昂和英国人进行商贸谈判,所以这些文件就被送到了财政二把手约瑟夫这里。其实这类事情通常由内政大臣负责,不过布里安和约瑟夫之前一致认为,推广土豆的事情太过重要,还是别让莫诺那个老油条过多插手为好。

    约瑟夫还没看到一半,眉头便逐渐拧了起来。

    虽然这段时间他为了推广土豆,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密集的舆论宣传,印制宣传册就花了四五万里弗。教会那边也比较配合,各地的教堂已开始派人拿着新版《最后的晚餐》,在所辖教区向教众们宣扬土豆并非“地底的魔鬼”,而是“主的恩赐”。

    然而,就各地的种植意愿来看,推广效果却很不乐观。

    除了法国北部的里尔、瓦朗谢纳一带,以及靠近莱茵河的那些省份,对土豆的接纳度比较高之外,其他地方愿意改种土豆的土地还不到总耕地面积的2%……

    约瑟夫继续翻阅后面的文件,发现越向南,对土豆的排斥就越严重。到了靠近西班牙的富瓦、贝亚恩一带,几乎没人想种土豆。

    这与他预先的设想相差太大了。如果只有2%的播种面积,那么对预防旱灾和冰雹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忽然在文件中注意到一个新的问题,忙又仔细看了一遍接受改种土豆的人群类型,抬头问一旁的农业财政专员:“纳西恩子爵,为什么愿意种土豆的大庄园这么少?”

    接受改种土豆的大部分是自耕农,小部分是年贡农。而全国仅有不到二十个庄园表示将会拿出部分耕地种植土豆。而这些庄园的所有者则是维拉尔女公爵、莫诺伯爵等人。

    纳西恩犹豫了一下,这才欠身道:“殿下,据我听到的消息,那些庄园主们都在议论,要求减少土地税,才会考虑改种土豆的事情。”

    约瑟夫闻言不禁眯起了眼,所谓的庄园主就是土地贵族。

    自己原以为税务法案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些旧贵族们仍不死心,还想借由抵制政府事务,在土地税上讨价还价。

    土地税肯定不能减,这口子一旦开了,不仅以后贵族会得寸进尺,用各种事情要挟政府减税,更是对王室权威的严重削弱。

    纳西恩又补充道:“殿下,另外土豆可以直接吃,不需要磨成面粉,所以种植土豆的话,还会影响到磨坊的收入,所以……”

    约瑟夫默然点头。

    按照法兰西现行的法规,普通佃农必须将谷物拿到磨坊磨面,并缴纳一定的“磨坊税”。而磨坊的拥有者同样是那些旧贵族。磨坊税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各种因素之下,他们会大力抵制土豆也就不奇怪了。

    约瑟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没想到自己的土豆计划还没走出第一步,就遭遇到这么多的阻碍。

    这些旧贵族们占据着海量的土地和佃农,只知道依靠封建特权玩命盘剥佃农,是进行工业化最大的阻碍。同时他们还处处掣肘政府的政策,干扰国家发展,简直就是巨大的祸害!

    想要彻底解决法国的各种问题,顺利发展工业,就必须把旧贵族这个吸血鬼群体给解决掉才行。

    约瑟夫不禁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还太早,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应对饥荒,保住国家不乱。

    而仅靠购买的粮食,还远远不能解决问题,必须将土豆种植真正在全国各地铺开才行。

    但是,要怎么才能从旧贵族的圈子上打开突破口呢……

    一旁纳西恩小心地提醒道:“殿下,第一批运往波尔多的土豆已经出发了。您看,以现在的种植意愿,后面几批是否要减少一些比较好?”

    约瑟夫听到“波尔多”三个字,忽然心中一动。

    要说波尔多地区的人们最重视的事情,那无疑是葡萄酒酿造。这不但是波尔多的支柱产业,也是整个法国重要的出口商品,每年都能带来巨额收入。

    而眼下“巴氏杀菌”技术还没有被发明出来,酿酒业每年因乳酸菌污染而损失的葡萄酒达到四分之一甚至更多。即使酿造成功的酒,很多也带有淡淡的酸味,严重降低了酒的品质。

    如果自己拿出解决酒业变酸的办法,波尔多所有的葡萄庄园绝对都会为此疯狂的,这个时候自己再提出一些条件,例如种植一些土豆之类,相信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春播迫在眉睫,一刻也不容耽误。想到这里,约瑟夫立刻站起身来,对埃芒道:“请帮我准备一下,用最快的速度动身去波尔多。”

    “波尔多?”埃芒怔了一下,忙欠身道,“是的,殿下。”

    约瑟夫又看向纳西恩:“给东北各省行文,让他们继续向南方运送土豆,不用减量。”

    趁埃芒准备出行的工夫,约瑟夫又去了趟凡尔赛宫,找到新晋司法大臣布勒特伊男爵,委托他去向战争大臣举荐贝尔蒂埃。

    他之所以找布勒特伊转一道手,是为了尽量不让人察觉到贝尔蒂埃和王室的关联,以杜绝贝尔蒂埃遭到军事贵族排斥的可能。

    ……

    次日清晨,七八辆马车的车队,在克索德率领的六十多名卫队骑兵的护送下,启程离开巴黎,一路朝法国南部驶去。

    王太子的马车上,佩尔娜正一脸认真地做着笔记,并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

    坐在对面的约瑟夫正在向她讲述红细胞的工作原理——虽然他也只是在科普视频里了解了一些皮毛,但放在18世纪末,那就是最前沿的医学知识。

    嗯,是的,佩尔娜医生得知王太子要去波尔多,立刻表示现在天气寒冷,对肺部疾病非常不利,需要随时检查,于是便自告奋勇地跟着王太子一同南下了。

    约瑟夫心里对影响了她的血液循环课程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便跟她随便聊了聊这方面的常识。

    只是这就苦了拉马克医生——等回去之后,女儿肯定会板着脸告诉他,“您讲的很多关于血液循环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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