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真是个有趣的笑话。”查尔斯笑得更大声了。

    他跑地中海这条航线已有十多年了,对北非各国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监狱里关着的突尼斯帕夏名叫尤尼斯,其实他并不算真的帕夏。

    “帕夏”就是奥斯曼册封的突尼斯总督,事实上的突尼斯国王。而尤尼斯当年以王子身份率军造反,自称帕夏,结果被他父亲镇压了。之后他逃至阿尔及尔,被囚禁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可能随便就逃脱了?

    阿里喝了口汤,开始了今天的故事。这是他和查尔斯每天的固定节目,相互讲述自己的见闻,用来打发这段无聊的时间——中午过后看守会不时出现,根本无法挖地道。

    “其实这事情不该对别人提起,不过你是美国人,说说也无妨。”

    阿里将食物全部吃光,抹了抹嘴道:“你别以为尤尼斯大人是个囚徒。以前他在突尼斯有很多的追随者,其中有好几名将军。而且他来到阿尔及尔时还带了大笔财富。

    “当年他被近卫军关在这里,不到一年就有人帮他逃了出去。

    “现在他就住在西海岸,有钱有势,甚至还有一座漂亮的城堡。那边不少人是要靠他来吃饭的。”

    查尔斯撇了撇嘴:“这些传说总是喜欢吹得神乎其神,就像加勒比海的幽灵海盗那样。”

    阿里立刻道:“这可不是传说,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的老板就见过尤尼斯大人,还跟他一起吃过饭。”

    查尔斯知道,阿里是个走私商,生意做得很大,每年从英国走私到阿尔及尔的货物有七分之一都是他的老板的。这也是他被抓后没有立刻绞死的原因——他的老板有可能愿意为他付一笔赎金。

    阿里接着又说起了关于尤尼斯的事情,据说阿尔及尔西岸的走私生意没有尤尼斯点头,是根本做不下去的。

    甚至有时候阿尔及尔海军的买卖,他都会参上一股。

    查尔斯不爽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就是被阿尔及尔“海军”抓到这儿的。

    直到天色变暗,阿里又开始了挖掘工作,他们的“故事沙龙”才终于告一段落。

    两天后,当看守来送饭时才发现,阿里逃走了。

    查尔斯看着阿尔及尔士兵围着对面牢房的地洞大骂,心中大为震惊,同时也懊悔至极——如果自己当时相信阿里,挖一条通向旁边牢房的地道,就能跟他一起逃出生天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回想起阿里说过很多次的话,“我的朋友,等我们离开了这儿,我请伱喝最好的发酵葡萄汁,找最漂亮的姑娘。哦,记住我的住处……”

    当天下午,有一条消息开始在凡尔赛宫的贵族间热传——王后陛下决定要成立“法兰西工业发展基金”。

    没人能说清楚“基金”是什么东西,只是大概了解到,政府会凑一大笔钱,用于投资法国的工业产业。同时任何人都可以向基金里面投钱,在投资盈利后,就可以获得利润分成。

    听起来有点像入股公司,但风险似乎要小很多。不过,因为传说基金的总金额可能高达上亿里弗,立刻便成为了人们关注的话题。

    次日一早,“内克尔案同盟”便汇聚在凡尔赛宫正门前,开始大声抗议起来。

    比起昨天,他们的人数又有增加,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人。

    实际上足有数千名贵族在涉及内克尔案的银行有投资,只是其中很多人不敢闹事而已。

    不过,等到带头的这几百人打开了局面,他们必然也会跟风的。

    普罗多姆子爵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高呼了一阵口号之后,振臂一挥:“大家跟我去向王后陛下求情!”

    说是求情,实际上就是用“不向政府借钱”来逼宫。

    人群正要转向小特里亚农宫,突然有两队身着红色制服的宫廷卫队跑步而来,随着军官的口令肃立在四周。

    贵族们略微吃了一惊,以为是王室要用卫队驱散他们,但久居凡尔赛宫的他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不显惊惧,反而准备用更为激烈的抗议声来和士兵对峙。

    就在此时,布里安从凡尔赛宫正门走了出来,身旁还有王太子和财政系统的一众官员。

    “内克尔案同盟”的贵族们愣了一下,立刻将矛头转向财政大臣:“布里安大主教,请您向王后陛下建议,停止审讯内克尔!”

    “利用内克尔指控那些银行,一定是内阁的阴谋!”

    “布里安大主教,请您认真考虑财政问题,让内克尔案终结吧。”

    “对,否则我们只能不再购买任何公债了!”

    布里安微笑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高声道:“内克尔在任期间严重贪污,对他的审讯是一定不能中断的。”

    “而且涉案的银行也必将面临重罚。”约瑟夫在一旁补充道。他是以财政大臣助理的身份出现在这儿的,主要负责助攻。

    下面的贵族顿时激动起来:“你们不能这么做!”

    “那些银行都破产了可怎么办?”

    “我们去找王后陛下请愿!”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布里安的声音令众人为之一静,“法兰西储备银行将会收购贝朗杰银行,同时接手银行之前的债务。”

    银行债务的大头就是贵族们的投资。

    “内克尔案同盟”的贵族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收购?真是太好了!”

    “国王陛下万岁!法兰西储备银行万岁!”

    “这下可有救了!”

    不过,一些头脑灵活的贵族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大声问道:“布里安大主教,请问法储行有这么多资金吗?”

    “对!后面可能还有很多银行会出问题,法储行也要收购吗?”

    布里安点头道:“是的。政府会入股法储行。加上银行原有的资产,应该有数千万的资金。”

    没等贵族们提出异议,约瑟夫便上前一步道:“没错,这些钱根本不够支付诸位在银行的投资,但违法的银行也必须惩处!

    “所以,仁慈的王后陛下为了保护大家的钱不受损失,决定成立法兰西工业发展基金。”

    他随即解释了基金的含义,最后道:

    “所有被法储行所收购的银行的投资证明文件,都可以用来投资工业发展基金。”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众人对“密西西比公司骗局”的痛苦回忆——当年约翰·劳就是让大家用国债来兑换密西西比公司股份,最后亏得连渣也不剩。

    贵族们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抗议声。约瑟夫静等他们不喊了之后,这才拿出一份文件来晃了晃:“工业发展基金由法储行和法兰西财政进行担保。

    “首先,基金的账目完全公开,所有购入金额50万里弗以上的客户随时可以查账。

    “基金每年年初会公布预算。每半年还会公布财务报表,说明营收情况。

    “其次,我们会要求所有接受投资的公司同样公布经营情况,接受基金的财务审核。

    “最后,基金的所有事务由基金委员会决定,政府不得干预。”

    公开透明,这些后世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财务政策,在18世纪却是非常先进的。眼下就算英国东印度公司等管理最为透明的公司,也远做不到这样。

    下面的贵族们闻言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十多名约瑟夫事先安排好的“托”,此时也都一齐开工了:

    “如果能随时查账,那就很有保障了。”

    “主要是有法储行和政府财政担保,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而且这是投资国内的产业,不像以前遥远的美国‘金矿’,经营情况随时能看到。”

    他们带动了更多的人,一时间贵族们开始纷纷点头。

    普罗多姆子爵等人见势头不对,忙高声道:“什么基金,谁知道以后经营得怎么样?还是中止审讯内克尔最保险!”

    约瑟夫冷笑道:“布里安大主教刚才说过,案件必须要查到底!”

    “那我们就只能考虑不再借钱给政府了……”

    普罗多姆子爵话音刚落,约瑟夫的“托”们便开始和身边的人嘀咕起来:“我觉得,大家都不给政府借钱是不可能做到的。”

    “为什么?以前拒绝交税那次,不就成功了?”

    “呵呵,那是要交钱出去,你说不交了,大家肯定乐意配合。而这是借钱给政府,是可以赚利息的。”

    “估计到了最后,大家都是嘴上说着不借,私底下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啊,他们骗咱们不给政府借钱,等公债利息提高了,他们再偷偷投资。”

    “现在也就借给政府最稳妥。您看,之前投资给银行,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仅仅十多分钟,贵族们便不愿再提“拒绝给政府借钱”的事情了——先前说这个是为了要挟王室,而现在有了工业发展基金的解决方案,谁还想跟利息过不去?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在不远处勒住马,而后快步跑了过来,将一份信交给了布里安。

    后者拆开信快速看了一遍,高声宣布道:“就在刚才,查实了内克尔与克拉森内银行的三起违法交易,11名银行管理者被捕,正在彻查银行账目。”

    在场的贵族们立刻慌了起来,尤其是在克拉森内银行有投资的人,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按照之前贝朗杰银行的情况来看,被审查的银行很快就会破产。他们的钱将会血本无归!

    实际上,如果这些银行按照常规操作,就算爆出违法问题,完全可以融资缴纳罚款,过个几年就能缓过劲来。

    然而,奥尔良公爵为了逼宫法国财政,令贝朗杰银行光速破产,吓坏了投资的贵族。导致其他贵族纷纷将他们投在其他银行的钱取回,大幅收紧了银行的资金。

    这个时候再摊上内克尔的案子,银行根本无力周转,只剩下破产一条路。

    当然,宣布克拉森内银行出事的时机,也是约瑟夫提前安排好的。

    在场的贵族们顿时绷不住了,尤其是投资了克拉森内银行的人,高声喊着:“我愿意把银行里的钱转投工业发展基金!”

    “我也投资,请给我一份协议文件!”

    “我也要一份!”

    “还有我……”

    约瑟夫适时地站了出来,示意大家安静:“有一点要提前说明,如果是用银行投资来转投工业开发基金,那么必须在五年之后才能将本金全部取出。”

    这才是搞“债转基金”的核心所在——缓冲恐慌,避免投资银行的贵族们出现挤兑。实际上,如果基金盈利情况良好,五年后他们反倒不会将资金撤离了。有钱谁不赚啊?

    听到“五年后才能取出”,人们又出现了犹豫。

    布里安忙按照剧本,放出了最后一击:“为了保证大家的投资安全,工业产业基金保证,如果连续半年出现亏损,会立刻全额退还投资。如果基金的资金不够,将由法兰西财政接手偿付!”

    在场的贵族们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

    如果基金在赚钱,坐吃收益就行。如果赔钱了,有政府担保能拿回投资。

    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就算有风险,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把钱转入工业开发基金,总比随着银行破产而灰飞烟灭强得多。

    布里安身旁的官员立刻示意众人,可以去财政大臣办公室领取“债转基金”的协议文件。

    几乎是一瞬间,凡尔赛宫大门前的人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普罗多姆子爵见根本拦不住众人,皱眉犹豫了几秒,自己也悄悄朝楼上走去。

    中午时分,国王和王后亲自召开了成立“法兰西工业发展基金”的仪式,算是以王室身份再次为基金站台。

    消息传开,所有涉及银行投资的贵族们纷纷涌向财政大臣办公室,很快便将办公室大门给挤掉了。

    又过了一天之后,内克尔在卡洛纳强大的压力之下,终于崩溃了——他和银行的那点儿交易,都被后者准确地还原出来,已有两家银行因此而垮台。

    在得到坦白从轻判罚的承诺之后,内克尔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和银行间的违法交易全都供了出来。

    而卡洛纳这边也是松了口气。

    他是将线索较多,自己有把握的案子放在了前面,这才能审得这么快。

    如果内克尔一直紧咬着不松口,他后面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甚至有近半的交易他根本没把握能审得出来。

    然而,内克尔投降了。整个法兰西银行业的大地震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