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埃芒便呈上了马赛官员送来的报告

    约瑟夫展开那份报告只看了几行,便不禁挑了挑眉。

    报告上说,西班牙国王送来了足足180万里弗的粮食,而且质量相当不错。

    要知道,虽然这次旱灾对西班牙的影响较小,但那也是有影响的。卡洛斯三世还硬是挤出了大批粮食送礼,可谓是诚意爆表!

    又两天后,卡洛斯三世的特使来到巴黎,先去谒见了路易十六和王后,接着便火急火燎地赶来找约瑟夫。

    一番例行的礼节过后,使者便请求约瑟夫屏退其他人,这才取出卡洛斯三世的亲笔信,恭敬地捧给了他。

    “尊敬的王太子殿下,国王陛下让我代他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那使者的神色有些尴尬,“您帮助王室保持了血统的纯正,以及……啊,为安东尼奥殿下保守了秘密。

    “国王陛下得知前一阵法国遭受了冰雹灾难,于是便送来了一些粮食略表心意。”

    约瑟夫暗自点头,卡洛斯三世不愧是西班牙少有的明主,这人情世故方面搞得真是妥妥当当。可惜老爷子已是风中残烛,撑不了多久了,否则西班牙将能给法兰西以更多的支持。

    那使者又接道:“至于王储妃,国王陛下已派人留意她了,请您放心。”

    和约瑟夫预料的基本接近,卡洛斯三世得知路易莎当着自己儿子和法国王太子的面搞“小三”,当即便是爆发雷霆之怒,下令禁止王储妃离开王宫半步,并派了女官24小时跟着她。

    若非西班牙是天主教孝子,实在不容易离婚,否则老爷子绝对会让儿子把她休了。

    而西班牙的贵族们虽然并不知道路易莎出了什么事,但国王不待见她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也纷纷跟她划清界限,尤其是一些重要的高层官员。

    原先因为卡洛斯三世身体不佳,很多政务已经转给了安东尼奥处理。而后者沉迷于机械和打猎,又把这些事丢给了路易莎。

    如今西班牙的官员们宁愿拿着文件去安东尼奥的工坊逼着他处理,也再不敢让路易莎经手了。

    当然,以安东尼奥“耙耳朵”的性格,等卡洛斯三世去见天主之后,加在路易莎身上的禁锢会逐渐变弱,但这次的事情也严重削减了她的政治地位,往后她一人独揽西班牙大权的情况恐怕大概率不会出现了。

    ……

    一辆造型新颖的“宝石”型马车从米拉波身旁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扑了他一脸。

    米拉波皱眉接过仆人递来的手帕,在脸上、身上不断擦拭,不禁暗自摇头。如今巴黎的轨道公交车已经非常多了,足有五条交叉的轨道,可以通往巴黎各处,但很多贵族因觉得和平民同乘一辆车有失身份,仍旧选择驾驶马车出行。

    实际上,这些轨道公交车即使拉了二十多人,速度也比普通马车要快。

    而像他这样的资本贵族——这个王太子提出的名称如今已经被人们广为接受了——却对类似的态度嗤之以鼻。

    他心里发着牢骚:贵族的高贵是源于他们的财富、能力,以及努力,而非和谁坐在一辆马车里。所有的公民都应是平等的,一个无能或者品格低下的贵族根本比不上那些聪明而勤奋的平民,他们凭什么就觉得自己生而高人一等?

    虽然卢梭的很多观点都是胡闹,但在平等这一点上,他却说得很对。那些家伙真该看看他的书……

    米拉波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卢梭的思想太过危险,大部分贵族又不像自己这样具有分辨能力,谁知道他们看了之后,会受到什么不良影响。

    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米拉波收起思绪,整了整衣领,迈步走上了那辆外形像是粗雪茄的轨道公交车。

    车上的平民看到他的打扮,纷纷自觉地起身为他让出座位,并保持一定的距离。

    米拉波丝毫没有客气,在最为满意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又从仆人手中接过了今天的《巴黎商报》。

    马车刚驶出不远,米拉波便从窗口闻到一股恶臭味。

    他皱眉朝窗外望去,就见路边的路灯上挂着几具黑乎乎,皆已高度腐烂的尸体——令人窒息的气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他不用问也知道,那些是前一阵被绞死的巴巴里海盗,以及谋杀了内克尔的布瓦朗达尔。

    米拉波示意仆人将车窗关上,摇头并小声嘀咕着:“他虽然该死,但将一名曾做过银行家的人和海盗挂在一起,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他随即埋头看起自己的报纸来,头版的新闻标题就令他眼皮一跳——《银行业公会第二会长吕多侯爵遇刺,身负重伤,凶手被当场擒获》。

    他忙细看新闻内容,原来是一个名叫艾隆克的人半夜潜入吕多侯爵的别墅,用手枪击中了侯爵的大腿。

    艾隆克?米拉波作为一個资本家,自然少不了要跟银行来往,知道此人是内克尔的管家,而内克尔的死多半跟吕多侯爵脱不开关系。

    米拉波轻叹了口气,心中唏嘘道:这个管家倒是个重情义的忠仆啊……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巴黎大学门外。

    米拉波和仆人及侍卫们下了车,就见一大群学校的高层迎了上来,对他殷勤地行礼问候。

    他如今已是堂堂产业大臣,能在国王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臣,校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众人群星拱月般将米拉波簇拥至雕刻着“索邦”字样的大学主楼前,就见四周已是遍布彩带,乐队齐奏,大门前的木牌上是一行烫金大字——法兰西标准委员会计量标准发布大会。

    原本在门外徘徊的记者认出了米拉波。数十人呼啦一下便围了上来,大声地问东问西。

    米拉波在侍卫护送下穿过了记者群,随学校官员来到一楼的大厅,就看到了更多的老熟人。

    这里可谓是群星云集,整个法兰西的著名学者只要是能来的,几乎是悉数到齐。甚至还有大量的外国学者前来参会。

    而以米拉波为首,所有与工业产业相关的政府官员也都来了,加上巴黎市政厅的人,偌大的大厅挤得连插针的地方都没有。

    米拉波与众人相互叙礼就用了十多分钟,终于得以在最前排的位置落座,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表,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小会儿,便与身旁那位脸庞瘦削,眉毛浓黑,长了个长鼻子的中年人聊了起来:“亲爱的西尔万,南锡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中年人露出疲惫的笑意:“您看,您让我一下子担任这么高的职务真是为难我了。我忙了两个来月,才把南锡通往矿区的轨道修了三分之一,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好消息是矿山西面发现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煤矿,煤层也很浅。现在日产煤块已有数万磅,还在不断扩产。”

    “您做得已经很不错了。”米拉波道,“那边比较偏僻,经费也不太充裕,铺设轨道可没那么容易。”

    这位名叫让·西尔万·巴伊的学者正是如今的法国产业大臣助理。当初,米拉波推荐他的时候还担心会有阻力,没想到王太子似乎很欣赏他,立刻便同意了。

    约瑟夫当然记得巴伊这位斐扬派巨头,有着不错的行政能力,加之又是科学家,担任工业方面的官员是非常合适的。

    巴伊继续道:“我尽量加快速度吧,或许您可以多拨给我一些英国技工。必须得承认,他们铺轨的速度确实快。

    “等这条轨道铺好,联合蒸汽机公司那边的产量就能大幅提升了。那个英国技师总是跟我抱怨精铁不够用。而矿山那边到处都是铁矿。”

    米拉波点头,眼下法国旱情严重,抽水机,也就是蒸汽机属于保证农业产出的重要手段,王太子多次叮嘱一定要尽快提高产量。

    他思忖道:“最近俄国的商船运来了不少粗铁。我会设法给蒸汽机厂弄些的。”

    俄国的铁矿石质量比法国的要好不少,不过运输成本也高。想要解决用铁荒,还得加快法国铁矿的探寻,以及提升冶炼技术。

    米拉波接道:“等南锡的轨道修建工作结束,您就要去圣埃蒂安了。”

    巴伊有些惊讶道:“您是说,那边新建工业开发区的事儿?”

    “是啊,王太子殿下已经让我准备规划方案了。”

    “可是,那得投入不少资金吧?”

    米拉波微微一笑:“您知道法储行发行银行券的事情吗?”

    “这当然知道。我上个月领到手的薪水就有一半是银行券。”巴伊的语气明显带着抱怨。整个洛林省目前仅有一家法储行的门店,距离南锡有点儿远,他为了把银行券换成银币,可浪费了不少车钱。

    他这还是在外省的。如果是巴黎的官员,薪水则全都是银行券了。

    米拉波压低了声音道:“据我所知,内阁很快就要通过《银行业管理法案》了。”

    “那是什么?”

    “大致上就是要将所有银行都置于政府监管之下。例如,银行要接受政府的资金审查。要接受法储行的银行券。以及,上缴10%的存款保证金。”

    巴伊听到可以在任何银行兑换银行券,顿时神色一喜,接着又问道:“您说的‘存款保证金’又是什么?”

    “说是为了防止银行意外破产,而无法支付储户的存款。所以要将10%的存款交给政府保管。如果银行发生意外,政府可以将这笔钱归还储户。据说,这10%只是开始,后面还会加大比例。”

    存款准备金在后世是很常见的金融调控手段,不过首次出现已是19世纪中期了。这也是各国央行的重要权利之一。

    经过这几个月之后,法储行已经完成了对兼并的那些银行的吸收、整顿工作,那么实施《银行业管理法案》,完成法储行的央行化就立刻提上了日程。

    米拉波所不知道的是,《银行业管理法案》还会规定,法储行发行的银行券将成为法兰西的唯一法定纸币,币值将直接与黄金、白银挂钩。眼下给官吏们用纸币发薪水,就是让大家能提前习惯一下。

    而有了央行坐镇,加上银行法的实施,再有银行想要勾结官员渔利,或者用贷款要挟法国政府,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至于那些银行会有意见?

    根本不存在的。

    银行业公会近半数的大佬都有把柄捏在约瑟夫手里。巴黎有影响力的银行大多与法储行签了接受纸币的协议,加上政府对财政问题的重视,以及目前法储行的影响力,不服管的银行注定只有被敲打的份。

    米拉波的声音更低了:“王太子殿下向我暗示过,法储行收上来的存款准备金将会流向工业发展基金。”

    巴伊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工业发展基金就是为了支持法国工业的,只要基金有了钱,自然会投给开发区。

    两人正说着,后排的韦尼奥凑了过来,向他们欠身示意,而后问米拉波道:“米拉波伯爵,恕我冒昧,我听说内阁要颁布《整顿行会法案》,不知是否属实?”

    他如今担任着工业技术管理专员,属于产业大臣的手下,故而米拉波也不瞒着他:“确实有这个法案,而且很快就要实施了。

    “按照王太子的意思,现有的行会将会全部取消。由政府统一组织人手,对工匠们的技术能力进行评定,并颁发证书。”

    韦尼奥顿时大喜,他的工作就是推进旧有的工坊向工厂化改造,而现有的行会制度对他造成了极大掣肘。有些地方甚至有行会聚众威胁工坊,不许进行管理上的改进。

    米拉波接道:“不过您也知道,行会影响非常大,取消行会得逐步进行。第一步,可能会将现有行会的首脑人物编为政府雇员,再取缔师徒制。至于让行会完全无法影响工厂生产,至少得一两年甚至更久。”

    就在此时,拉瓦锡、拉格朗日、蒙日、孔多塞等学术界大佬悉数来到大厅正前方。

    巴黎大学校长则亲自主持大会,做了一些例行的客套与寒暄之后,便高声宣布:“法兰西度量标准将在今天正式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