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西部,梅伊蒂昂村。

    保尔·莱奥诺用手一寸一寸地轻抚着自己的老房子,如同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因毒气侵蚀而总是红肿的眼中,已有热泪在滚动。

    这是莱奥诺的家,父亲留给他的家,承载着他从小到大的记忆。在失去它5年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这充满温暖的故乡。

    王太子殿下将波卡老爷的脑袋砍了,莱奥诺亲眼看到的。那天听说要砍包税人的头,他和妻子都冒着全家挨饿的风险,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卢浮宫广场观看。

    那个波卡吓得一直在抖,完全没有以前那副逼他们交钱时的嚣张模样。最后,他那颗丑陋肥硕的脑袋被监刑官举起来的时候,他和妻子跟着人群一起大喊,喊得嗓子都哑了。

    不过,他们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不停地哭。最后是老大多米表现出了哥哥的气概,挡在弟弟们面前,大声告诉他们,那是个坏人,天主在惩罚他下地狱。

    而最令莱奥诺没有想到的是,一周之后,兰斯地方法院的老爷来找他,让他在几份文件上按了手印,而后告诉他,他的47亩土地,以及房产之类当初抵给波卡的东西,将全都会在近期还给他。

    甚至,波卡还将赔偿他35法郎的补偿金。

    那位老爷非常客气,说按照王太子殿下的吩咐,原本应该让波卡赔给他违法夺取的财产的两倍补偿。但波卡坑害的人实在太多了,把他的全部家产分了,每人也就能得到几十法郎而已。

    当然,波卡应该还私藏了很多财产,但已经很难找出来了。实际上,受苦的人纵然得到了正义的伸张,却也往往拿不回自己被夺走的东西,更遑论他们失去的岁月。

    莱奥诺却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对法院的老爷千恩万谢,并带着一家人为王太子殿下祈祷了好几个小时。

    又过了半个月,他终于拿回了自家的房契和地契,以及35法郎的钞票。

    随后,莱奥诺又借了30法郎——有土地做抵押,很容易就能从银行借到钱——给妻子做了手术,切除了那两根已经溃烂的手指。

    之后,他们全家一起吃了5年来的第一顿炖牛肉。几个孩子因吃得太猛,那天都捂着肚子,哼唧了半晚上,但脸上却根本看不到一点儿痛苦之色。

    莱奥诺正回忆着近来的酸甜苦辣,却见一旁正在收拾行李的妻子突然站直了身子,朝大门望向望去。

    “亲爱的,你怎么了?”

    “苏菲,”莱奥诺夫人脸上满是激动之色,拎起裙子朝门外跑去,“是老苏菲!我记得它的蹄声!”

    待莱奥诺跟着出了门,就见妻子正抱着已经有些掉毛的老马,又是笑又是跳,开心得像个孩子。而苏菲也用脸颊蹭着老主人,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

    马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户来说,简直就是家里的另一根顶梁柱。只要有马,他们的生活就有了希望。

    旋即,莱奥诺夫人又小声啜泣起来,亲吻着苏菲开始松弛的皮肤,不住地哽咽着:

    “老伙计,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送马过来的卡尔罗神父安慰了她一番,随后在胸前画着十字道:

    “感谢天主。您看,这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吗?”

    莱奥诺夫人点头补充道:

    “还要感谢王太子殿下。哦,还有税务局的老爷。哦,还有兰斯法院……”

    卡尔罗神父让莱奥诺在收到苏菲的文件上按了手印,谢绝了女主人让他进屋喝点儿咖啡的邀请,急匆匆地便要离去: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去给小约瑟夫做洗礼,还是下次吧。”

    “约瑟夫?”莱奥诺有些诧异,“是特鲁埃家的孩子吗?他应该是上周洗礼啊?”

    “是科尔热瓦的小儿子。”神父笑着摆手,“嗯,最近这两个月,村里出生的4个孩子都叫约瑟夫。我也快被搞晕了。”

    这个仅有一百多户的小村子里,有三分之一的村民都在十来年间因为包税人的各种盘剥,而破产或陷入赤贫,但如今他们已有七八成重新拿回了自己的财产。王太子在村中的威望几乎仅次于天主了。

    这些朴实的农民们便以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对王太子的感激之情——那就是给刚出生的孩子起名叫约瑟夫。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约瑟芬——那是约瑟夫女性化的叫法。

    实际上,近来整个法国的新生儿里足有六七万个名叫约瑟夫的……

    卡尔罗神父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莱奥诺道:

    “对了,下个主日教区准备为王太子殿下举行一场弥撒。你们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莱奥诺立刻点头:“我们和孩子都会去的,神父。”

    他又看向妻子,小声道:“我们还有多少钱?”

    “7法郎9苏,保尔。”

    莱奥诺忙对神父道:“卡尔罗神父,我想为弥撒奉献5法郎。”

    天主教的“奉献”就是捐款的意思。

    神父怔了怔,劝道:“这太多了些,莱奥诺。”

    “不,一点儿也不多。这些可都是殿下帮我们讨回来的……”

    巴黎西郊。

    维安纳尔家新租下来的小院里,正在举行一场舞会,来庆祝他们从包税人手里拿回了家产。

    实际上,他们的别墅也已经收了回来,但那里还有些乱,所以维安纳尔夫人决定重新装修一下,他们便暂时住在了这里。

    维安纳尔先生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之前困顿生活留下的痕迹,但整个人已是意气风发。

    他站在椅子上,敲了敲手里的玻璃杯,引来宾客们的注意,高声道:

    “感谢大家来参加这次舞会。现在,让我们一起敬王太子殿下,敬我们的‘神眷之子’!”

    众人纷纷举杯,高声附和:

    “敬殿下。”

    “敬神眷之子。”

    “愿天主保佑王太子殿下。”

    但也有几个人并未响应,而是冷声嘀咕着:

    “王太子竟然让贵族们和那些贱民一起砍头,这简直是对体面人的羞辱。”

    “是啊,那些贱民也用上了斩刑,那本该是贵族才有的!”

    “哼,王室这是要让卑贱的家伙都爬到我们头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