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的心就是一凉,知道刘太医是没命了。

    小东收回了好奇的视线,直奔他两住的屋子,将大小两个包袱往床上一甩,叫道:“师傅,快来试试这衣裳,瞧瞧好不好看。”

    李郎中没什么兴致,拦住他问:“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东笑嘻嘻:“就知道师傅要问我,不过是戚小哥的娘听到了些话,让我去寻顾十六,兴许是刘太医让守门的小厮做了点什么犯忌讳的事呗。”

    “就这?”

    李郎中狐疑。

    小东疯狂点头,道:“当然就这,戚小哥的娘说我还是个小孩儿,不要掺和大人的事,只让我去寻顾十六就完了。”

    李郎中皱着眉头,费劲地思量。

    小东见不再问,就蹦到床边去翻检包裹。

    李郎中的衣物多,包裹大,打开来看,有两套衣衫,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全都有了。

    小东道:“翠茗姐姐让我们晚些走呢,说前阵子闹天花,人心惶惶的,如今针线房的婆子手头没什么活计,正好给我们多赶几件衣裳。”

    李郎中问:“只是传个话,侯爷就这么大费周章?”

    小东最崇敬顾侯爷,没有之一,当即便站直了身子,正色道:“师傅,顾侯爷素来恩怨分明,在咱们看来是小事,但肯定对侯爷是大事。刘太医想害侯爷,侯爷就要了刘太医的命,戚小哥的娘瞎着眼还顾着主子,侯爷愿意花千金给她治病。不过是立场不同,感触不同罢了。”

    李郎中怔了一怔,问:“你这小孩子,怎么就学会了这些,谁教你的?”

    小东也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人教,就是跟着师傅入了侯府,见多了人,就知道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说着,两只小手还有些紧张地握了握。

    李郎中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慢声道:“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李郎中有些惶惑。

    好像他尽量想晚点给小东看的东西,小东却很早就明白了。

    是好是坏,却又说不清楚,就连他秉持着自个的想法过了大半生,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对的。

    过往那么多的岁月,似乎有很多不能解、也无法解之处。

    皆因他就是个随波逐流的小人物。

    可顾侯爷这样的大人物,也一样危机四伏呀。

    小东道:“没错就好,我的立场就是师姐、师姐夫。师姐夫是战神,是大功臣,师姐对我们这么好,若是谁想害师姐夫和师姐,他就是坏人没跑了。”

    李郎中没好气地道:“你才多大点,才见过几个人,滚出去吧,不是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戚小哥和他娘么?你去说了,让他们今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大家都睡不着了,不如一起。

    小东惊呼一声,“我竟然把这样的大事都忘掉了,我去了,师傅,床上的衣衫你要等我回来再试。”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蹿出去了。

    李郎中原本还想训斥他几句,让他不要一片心全都掏出去,突又想起,戚小哥他娘的耳朵尖的很,要是万一学舌怎么办,反正过几日就要出府,那时候再好好教导他也不迟。

    没多久,院子里就响起了尖锐的哭声,李郎中赶忙出去。

    “快别哭了,哭的厉害了伤身体,这是大喜事,要开心才对。”

    瞎眼婆子朝着李郎中的方向伸了伸青筋暴露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她竭力止住哭声,哽咽道:“李郎中,我这双眼睛还能看到吗?”

    李郎中示意小东把人扶好,这才道:“侯爷说了不管多少花费都要给你治好眼睛,眼下还是有救的,但你再哭,伤到了肝经就不好说了。”

    婆子又哭又笑,“之前我是不想活了,天天止不住哭,后来想明白也晚了,我这摸样儿不是拖累我可怜的幺儿么。可怜他才多大点儿,就要想法子照顾我了。为了他,我也得好好活啊。”

    说罢,丢了拐杖,跪在院子里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还念叨:“主子的大恩大德奴婢做牛做马也要回报。”

    戚小哥如今还不能下床,躺在屋内也是又哭又笑。

    李郎中心情复杂地拉着小东回了屋子,心中对顾侯爷不免又敬又畏。

    ……

    梧桐苑。

    李郎中和小东走后,屋内一下子寂静下来。

    只有收拾杯碟碗筷的声音。

    红叶和翠茗也退了出去,一个唤小丫头来倒茶,一个让人去打水给主子洗手擦脸。

    顾靖晖一双锋利的黑眸,紧盯着秦鸢雪白弯垂的脖颈半晌,见人都退了出去,才道:“鸢儿,你那折子拟好了么?”

    秦鸢也不抬头,纤纤玉手自顾自地拨弄算盘,声音清冷至极:“还没有,侯爷是急了么?”

    “怎么不急。”

    顾靖晖忍不住舌头抵着下牙,轻笑了一声,便硬凑过来,一伸手,捏住秦鸢纤巧的手腕,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肌肤,粗粝的薄茧便蹭起一阵战栗。

    秦鸢没抬头。

    她这会子不想看他。

    顾靖晖又问:“是不是鸢儿不知怎么写才好?”

    秦鸢半晌方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门帘挑动了一下,又立即收了回去。

    显然是小丫鬟们被吓得退了回去。

    顾靖晖缓缓摩挲着秦鸢如葱的手指,小声道:“就说刘太医死在李郎中入府那日,因着防范天花,已火化成灰了。”

    秦鸢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你害怕了?”顾靖晖撩起眼帘,浓密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晦涩。

    秦鸢想了想道:“他这么着,也该想到的,只是……刘太医敢入虎穴,自然也有准备,若是他已得过天花,又有旁人知晓可怎么圆这个谎呢?”

    顾靖晖很是满意,继续垂下眼帘,把玩着秦鸢的手指,将自个手指挨个挤入她的指缝紧握,轻笑道:“还是鸢儿得我的心意,你那师傅今日板着个脸坐了一晚,许是医者仁心,怪我杀戮太过。你却想着如何圆谎,咱两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鸢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靖晖道:“那就求鸢儿再劳烦些,另外写个密折,将此人与耶律骨扎密谋之事写明,我这里还有一份他画了押按了手印的供词,到时一并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