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最近除了给皇帝当顾问,给太子授课之外,并不负责朝廷的公务,兵部的衙所只是去了一趟,至于太常寺卿和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位,更就是没时间去顾及。

    最近他要开始遴选研武堂二期学员了。

    教官方面,目前留在京能协助他的只有唐寅一人,甚至连教官都可能要栽培一批新人。

    跟一期学员近乎都是皇帝和张周所决定不同,这次二期学员,朝臣明显有意要把传统派系的人塞进来,其中就有之前被举荐为辽东巡抚而不得的杨一清,除此外兵部也要派郎中、主事协助……

    之前传统文官并不重视研武堂在朝廷的地位。

    随着张周在军政上的崛起,以及研武堂成员被安置到西北各方面并开始掌握大权,研武堂在大明的地位凸显,现在就算只是个普通的武勋,都想一头钻进研武堂镀金。

    转眼已到十月。

    达延汗跟朵颜三卫的战事仍旧没平息,愈发多的消息显示,朵颜三卫在之前的兼并战事中吃了大亏,但他们没有像历史上那样,直接被打残之后彻底归服,而是趁机举部南迁,靠近大明在辽东的镇所,与此同时也积极派人再次请求归谁于大明。

    不为别的……就在于朵颜三卫看出来草原的未来不在达延汗身上。

    大明很可能会成为未来草原之主,但凡这些部族还有点实力,也不会在这时候投靠达延汗。

    因为张周的出现,草原格局已经被打破,达延汗作为草原各部族的可汗,名义上的领袖,已经逐渐开始不得人心,更多还是因为他没有在大明的火炮和炸药面前表现出应有的草原雄主的气势。

    张周感觉,达延汗为了自己的面子,迟早会先跟大明在边地进行一番周旋。

    达延汗已近一年未对大明边地有何动作,至于达延汗下次想从哪里为突破口,来对大明边镇进行袭扰,张周知道已没法从历史经验得到答案,蝴蝶效应产生后,事都被他自己给改变。

    天凉之后,张周身着一身冬装,前往翰林院。

    张周迎娶林仪的时间定下,就在十月十六,最近张周按照朱祐樘的吩咐,也想在文坛之中再立一点威名。

    张周去翰林院,由掌翰林院事的王鏊陪同,这还是张周在升任侍读学士之后,第一次以“上司”的身份去见同僚,而与他同科的榜眼和探花,伦文叙和孙绪到现在还只是翰林编修,而他张周跟他们的地位已经彻底不同。

    翰林院。

    当天本来没人待见张周,在传统儒臣看来,张周上位的方式始终“伤不了台面”,一个靠谶言和预测,跟皇帝搞私人关系上位,再有能力也会为人所诟病,但因为是王鏊亲自陪同,他们也就不得不出来相见。

    翰林院当天当值的有四十多人,一次都出现在学士房内。

    王鏊给张周一一做了引荐。

    别看王鏊平时也很少在翰林院中坐班,但翰林院上下每个人他都认识,而且能准确说出这些人的特长,对他们的职位和能力都有很好的判断,这些人对王鏊也是打心底尊敬。

    王鏊在翰林院中的人缘,明显要比程敏政更好,哪怕二人严格来说都不是传统文臣派系的。

    “秉宽,你的房间和位子在这里,已让人给你收拾过,目前《大明会典》已经成册,但后续的编修和校对仍在继续中,你旁的事务不忙,也多过来看看。”

    王鏊始终是张周的座师,哪怕他对张周的一些举止都不是很认同,但他对张周还是很和善的,有一股师长的威严在那摆着。

    “是。”张周拱手。

    旁边梁储道:“王学士、张学士,若无他事,我等就先去忙他的事情。”

    “等等。”王鏊说了一声,随即看向张周道,“秉宽,之前你不是说有件事想当众说说?说吧。”

    张周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中,大概一方木匣,从里面很郑重拿出一套书籍来,说道:“诸位同僚,在下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有了今天的职位,深感惭愧。在下对于修书之事,并不太擅长,却是对于儒学典籍等,多有涉猎,这里曾随手记下一些有关修习学问的感悟,请诸位同僚帮忙参详。”

    另一位侍读学士李杰走过来,笑道:“秉宽,你还修了学问上的书籍?”

    张周道:“不算修书,只是感悟,还望诸位不要介意,都只是随手的札记,多多斧正。”

    说着,张周把一套书的几本册子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呵呵。”

    在场氛围本来还挺肃穆的,多数人对张周有很大的芥蒂,但听说张周以个人名义修书,瞬间在场的氛围就没那么紧张。

    也不说他们在看张周的笑话,而是都觉得很有趣。

    一般来说人到翰林院中,就少有时间去顾私人的事情,像张周这样先修《大明会典》,后搞个人著作的……每个人其实都很好奇,想看看张周这样一个以近佞出身的儒臣,能在儒家学问上有什么高深的见地。

    李杰跟张周平级,为了彰显他并不对张周嫉贤妒能,他要表现出很热情客气的模样,笑道:“那我便代表翰苑中人,把你随手的记录收下,有时间都帮忙给看看。”

    “多谢李学士。”张周拱手做了感谢。

    ……

    ……

    众人散去。

    王鏊请张周坐下来,他似是想亲自对张周进行一番耳提面命。

    王鏊先对刘机没出现的事做了解释:“世衡他最近忙于公务,已多日未曾到过翰苑,并非有意要避开你。”

    这就体现出一些尴尬了。

    一年之前,刘机作为翰林侍读,江南乡试的主考,是张周的座师,张周那时不过是贡生被选为举人,哪怕是解元,跟翰林侍读的地位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一年之后,张周已为侍读学士,而刘机仍旧是翰林侍读。

    当老师的一年之后地位就完全不如学生,这时候学生来翰林院,好像上级来视察一般,刘机别说是公务缠身,就算没事也会找点事,刻意避开与张周相见。

    “还想跟刘侍读多学学为官之道,遗憾了。”张周感慨着。

    王鏊好奇问道:“你所记录的,是为何?是陛下让你记的,还是你自己?”

    王鏊对于张周到翰林院来呈现自己所撰写书籍的事,有些好奇。

    因为王鏊知道,现在张周在武功方面的建树是有了,在术术方面也深得皇帝的信任,连那些对张周有成见的大臣,也不能否认张周在勘测天机等方面的能力。

    所以王鏊觉得,皇帝现在最想让张周取得的,大概就是在学界的名声。

    光靠《大明会典》,似乎还远远不够。

    因为《大明会典》更多是制度上的规范典籍,是需要靠查阅和校对的,把过往曾经有的判例和先例做总结,需要的时间和精力,而不是个人文化素质的涵养,但现在张周以个人名义来修书,情况就不同了。

    张周道:“只是对于理学的一些最新感悟。”

    “理学?”王鏊微微皱眉。

    张周所写的,显然不是什么理学,而是心学。

    在大明,想要在学界扬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心学作为未来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最为流行的儒学典范,如果贸然呈现出来,自然会被人认为是离经叛道。

    但张周认为,现在时机其实已经基本成熟,就在于他已经获得了学问之外的地位和功名,就算他仍旧是学界人士眼中的异类,但也不妨碍他把一个集大成的儒家理论提出来,供人去探讨。

    因为只有他这么贸然提出来,才会带有“合理性”。

    换了是王守仁、湛若水、吕柟、王崇这些人,他们要么才刚入仕,要么还在入仕的路上,就算再大的影响,也远不及一个挂名的“莱国公”,大明翰林院侍读学士来得影响力更大。

    张周要的不是为马上扬名,而要把儒家一潭死水给搅浑。

    谁说理学就一定是至理?理学的弊端,早就在过去上百年之间被无数次提及,学界对于理学早就有了怀疑。

    且有陈献章等人的心学理论珠玉在前,张周提出心学集大成理论,已不再是突兀而出,至少在江南学派中,心学早就已经开始发展,只是在北方理学相对守旧的地区,想要打破一潭死水,相对难了一点罢了。

    “王学士,在下这里还有一套,都是刊印出来的,还望您也能多加斧正。”

    张周不但要在翰林院中传播他的“手札”,还要刊印,毕竟跟朱厚照那小子联名开办的书局,一直都还没有像样的书出版,这次他是想借助自己名望提升的一股东风,把心学也趁机提出来。

    既为了自己扬名,也为改变传统儒家思想。

    至于好或者坏,张周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要的就是特立独行……你们大可来攻击我张某人的学术研究,但本来我张某人就是你们眼中的异类,身上的虱子多了不怕痒,但我靠心学能带来的学界影响力,可非一般人能企及的。

    想要在学界立名,也必然要剑走偏锋,想要获得最大的名望,那就要来把大的。

    王鏊对张周此举并没什么意外,他甚至还担心张周做事过激,反而会丢人,他道:“要以儒学而立身,完全不必着急,任何一人在翰林院中有了资历和威望,他的学术见地都会为人所听到。那你将书带过来,我帮你参详一下,若是能帮到你的地方,我尽力。”

    王鏊这是怕张周丢人。

    他还不知道张周所带来的心学理论会带来怎样大的影响。

    如果知道的话……估计打死他都不想参与其中。

    张周笑道:“回头就给王学士送一套过来。”

    ……

    ……

    心学终于完整诞生了。

    张周为此不惜成本,刊印了一千套……在书局内贩售,价格很公道,先由翰林院中做个广告,而后就开始于民间推进。

    别人不知道他在学界有什么名气,但有听说是“张半仙”印书的,光是这噱头就很强,以至于在开售当天,就卖出去不下六十套,名声还在逐渐传播中。

    不求有见解,只求有噱头。

    最初来买书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名儒,甚至连举人阶层对张周所刊印的书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了名气,随便写几个字印出来,都有人买,更何况张周直接是刊印了一整部的心学典籍。

    当然光靠吆喝还不行,还要有人出去给“推广”。

    这个人被张周选定为唐寅。

    你唐寅到京师之后不是没事干吗?连徐经也投奔王守仁不得,回到京师?那你们就一起帮忙去推书。

    唐寅最初听到张周的“建议”,他是抗拒的。

    “张学士,您已修撰了《大明会典》,已是翰林侍读学士,何必再自寻烦扰?任何的理论推出去,都会造传统儒者的抗拒……”

    唐寅就差说,你名声已经够差的,没必要再多帮自己败坏一点名声,反而还连累了我们这些人。

    张周道:“伯虎啊,你是我师门中人,你以为咱师门是方士之门?以为以后我要教你炼丹、问道?我们乃是儒者之门,简称儒门,我既是你的师兄,便有义务在各方面栽培和指导于你,限你在一两日内把我所写的东西看明白。”

    “一两天?”

    唐寅皱眉。

    折腾人呢?你写了些什么鬼玩意,就让我给你做宣传?还让我短时间内就整明白?

    张周不屑道:“不然呢?以后别人问及你,你作为我师门中人,对于典籍中的内容却丝毫不知?别人自会认为你学艺不精,甚至因此而轻蔑于你。”

    唐寅摇头道:“不至于。”

    张周恼了,厉喝道:“你到底干不干?”

    被张周如此训斥,唐寅意识到,自己这是上了贼船了,从答应张周赌约,再到被张周相助渡过鬻题风波之后,他就已经被绑在这条船上,想跳船都没戏。

    那也……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

    随后一段日子,唐寅和徐经就作为推广小能手,开始在江南士子中推广心学。

    令唐寅想不到的是,在他去见到江南士子时,得到的待见,不同于一般的进士,甚至比翰林得到的待遇还要高。

    更多还是因为……他是张周的同门。

    “唐兄,你可真是拜得高门,不知令师是哪一位?”这是普通士子最关心的问题。

    都觉得张周牛逼,那张周的师傅应该更是高人中的高人。

    但到现在为止,没人听说过张周拜得谁为师,既然唐寅作为张周的师弟,大本事或还没学来,至少自己的师傅是谁总知道吧?

    唐寅一脸尴尬。

    面前是江南会馆内几十位举人、贡生等,却连自己的恩师是谁都说不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徐经趁机为其解围道:“恩师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是谁。张先生如今在朝中声望卓著,多人求见而不得,更少有拜读其诗词和学问的机会,而今他为天下士子准备了儒学的感悟,特地带来与诸位参详。未来几日,京师江南会馆之内,敝人会亲自做东,举行几场研习学问的文会,还请诸位多加赏光。”

    相比于唐寅对张周推广学问之事的敷衍,徐经这边就比较主动了。

    因为徐经要靠巴结张周来获得上位的机会。

    终于有给张周扬名的机会,他还不赶紧展现出自己最强大的凭靠……财力?

    来参加研讨会,管吃管住,还包这种茶点,吃酒都是吃席,谁的学问好还能得到嘉奖和扬名的机会,甚至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大明如今风头正盛的新贵张周……简直是走向人生巅峰的最佳途径。

    别说张周写的本身就是心学集大成的著作,哪怕他写的就是一团狗屎,有这造势的功夫,别人也会给他茅坑里淘金,给你找亮点帮你扬名。

    “诸位,那咱就参详参详?”

    以前这些举人和贡生,是不屑于去跟张周攀关系的。

    因为攀了也白攀。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张周的同门师弟出面,等于说研究张周的著作,就有了接近张周的机会,那他们想着就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正是文人所讲求的无利不起早。

    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文人还讲求“识时务为俊杰”呢。

    这时候不瞪起眼来,还等何时?

    ……

    ……

    京城突然兴起一股“心学热”。

    不是真的热,就是刮起的一股风,连传统儒家中人,都不知道这股风是怎么刮起来的。

    此事连皇帝都给惊动了。

    倒不是说朱祐樘闲的没事干,去研究民间士子在干什么,主要是因为萧敬奏报说,这件事跟张周有关……眼下戴义退休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皇帝已决定在年前将其替换,所以这会萧敬也在积极表现自己。

    “陛下,这是跟张先生讨来的,您御览。”

    萧敬把一整套的书给拿来。

    朱祐樘看过之后就觉得头疼。

    他道:“这岂有那些武侠说本有趣味?”

    皇帝已不是当初勤勉克己的皇帝,在他看来,也是能找点乐子,绝对不会给自己添堵。

    萧敬道:“现在京师各处都在流传,褒奖、抨击的人都有,甚至有不同的学派为之争论。东厂派人去听过几场……学术争锋时非常激烈……但张先生的学术似乎已得到……一些人的肯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