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刚到港口,事务就非常繁忙。

    当晚张周处理了很多公务后,甚至还没来得及休息,这头又上来传报说,负责协守港口的勋臣新宁伯谭祐上门来访。

    谭祐年已五十多岁,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很有武人的风范,张周也知道这种属于朝中的老人,本来谭祐有机会跟着张懋去西北出征,却是在调兵前夕,被皇帝派到港口来。

    名义是协助张周,但其实这种勋臣到了港口根本没什么势力,手下能调动的将士加起来还不到一个百户的人手,且都被局限在城中一隅。

    “见过蔡国公。”

    谭祐也很明白礼数尊卑,上来就给张周行礼问安。

    随即二人到了一旁不大的厅堂内,在烛光中,茶水送到桌前,但显然谭祐也不是大晚上来喝茶的。

    “还有谁?”李东阳刚从门口进来,不由问了一句。

    ……

    ……

    李东阳趁着程敏政没来,也是直言不讳道:“怕是于乔的案子,今日便会有结果。”

    张周笑了笑。

    这也说明,一个勋臣地位再高,其实在朝中决策层还是没多少话语权的。

    张周道:“英国公说他不适应西北苦寒、干旱天气,但我觉得他到了此处,也未必会适应此处的湿寒气候,从西北过来山长水远,何必那么折腾呢?不如新宁伯就替我传达意思给他,他的调遣之事并不归我管,若他对于眼前差事有什么意见,让他只管上奏请陛下为他做主。”

    ……

    就好像张周在京时,可不是什么勋臣都有机会单独面见张周的,张周府门是多难进,京城的勋臣都是有目共睹的,而眼下就因为他在港口做事,居然还有就会深夜来访。

    在张周这里总结一点,那就是不属于你的连想都别想,争也白争。

    大明发展火器已经有几年,随着北方边军逐渐装备上先进的火炮和火铳,地方将士却只能是望而兴叹。

    张周道:“新宁伯的话掷地有声,却不知是否以此为上奏?”

    张周只是笑了笑。

    当勋臣的也非常懂得见风使舵,以前张懋是可以跟张周分庭抗礼,可如今张懋给张周提鞋都不配。

    光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张周道:“新宁伯实在不必为此而操心,我到此处来,最多也只能停留个把月,最近有关城内的练兵等事,还要你费心。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校场,看看水兵的演练如何?”

    随后李璋先行离开,留了小太监等着引路带三人到赐见的乾清宫。

    张周笑了笑。

    张周道:“各处兵马的调遣,无须新宁伯你担心。他们都是自备一些军粮的,至于辎重等,朝廷会给调拨,城里也会给划出来,到时会有人运送过去。至于到来的将士,在港口之外扎营便可。”

    寒暄恭维一阵后,谭祐道:“在下听闻安边侯、京山侯二人,随蔡国公前来此处,可是要由他二人协守此处镇所?在下手上有很多军务之事,屡次上奏也得不到回复,只能贸然来访。”

    李璋道:“上听处的陆侍郎,以及礼部、刑部的两位尚书,除此外就是司礼监中人。”

    “明白。”李东阳道,“我等不该去为于乔辩驳,反倒是替他把罪抗下来,以此让陛下觉得,此事非我等所授意。”

    谭祐再道:“即便蔡国公不愿牵头,我等也愿匡扶社稷,此事义不容辞。”

    “您是说……”

    魏国公徐俌,从守备南京的任上退下来之后,一直在海宁卫做靖海之事。

    “哦。是吗?”

    李东阳不答。

    这次调遣地方兵马到辽东,也是一种换戍。

    从京营坐操的勋臣被调到港口,他本来期待是很大的,可当到了才发现,这里真就是张周一个人的地头,别人在这里都是陪衬,再牛逼的名声也是白扯。

    刘健反而忧心忡忡道:“换了是陛下,只怕对此会有成见呐。”

    ……

    虽然他来跟张周所说的事,一件都没成,但似乎是受到了张周的“另眼相看”。

    李东阳略显宽慰道:“于乔人缘还好,除了上听处之外,目前尚未有人要置他于有罪之身。若陛下依约而定,只以上听处对于乔有罪论述,那于乔应该是会得脱此事。”

    谭祐一番争取,也是徒劳。

    张周问道:“英国公久养尊处优,真让他去到此处,只怕他还不能适应。难道新宁伯希望他来取代你?”

    “知道了。”

    可张周不一样,他既是都督府中勋臣,也是兵部尚书,更是皇帝绝对的智囊。

    李东阳道:“那让王用敬以如何的论调?这罪……若真要论起来,只怕……”

    使得他在告辞离开时,脚步都显得很轻盈,那感觉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在港口做事,是没获得多大的权力,但因为是在张周手下做事,这其实是一种政治资源。

    好似在说,伱问得太多了,这不是你所应该关心的。

    皇帝坐在案桌后,因为房间通了暖气,皇帝精神头还不错,几位大臣进来后都会觉得有些燥热。

    每年皇帝都会以正旦给大臣假期,最起码也是十天。

    光在我面前表态?

    不直接上奏去跟皇帝说的话,在我听来都是屁话。

    李东阳也很简单跟王轼交谈几句,似就没牵扯到跟谢迁的案子,却婉转表达了让王轼自己看着办,不要随波逐流。

    腊月二十四。

    明明谢迁做事不对,可以认为是有罪的,也可以认为没罪,但朝中人却除了上听处,异口同声觉得谢迁无罪,这在皇帝看来是怎样?岂不是说朝中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这是为了告诉他,二人是一条心的,相当于是一种投诚表忠心的方式。

    谭祐一时语塞。

    “甚好,甚好。”

    如果让北方边军一家独大,就算把京营也给训练起来,还是大明朝的不安定因素,一旦边军作乱,那所谓的“勤王”将毫无意义,因为大明地方将士的作战实力,跟草原鞑靼骑兵还有很大的差距,更别说是与装备了先进武器的边军相比了。

    谭祐想了想。

    谭祐继续道:“谢阁老平时于朝上,插科打诨开罪的人可不少,且很多时候都是倚老卖老,却未曾想如此会对朝纲有如何影响。在北方用兵事时,擅论军政用兵之道,且不顾前线将士安危,如此之人当以法论,方能慑人心定军威。”

    说大了,那是死罪,说小了,起不到效果。

    刘健道:“不要刻意去授意,让他自行斟酌,以他在朝这么多年,难道身为刑部尚书,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去到乾清宫之前,给他一点暗示便可,也切不可授意太多留下话柄。”

    谭祐起身道:“不但是在下,连同军中许多同僚,都是如此看法,都督府内已有多人上奏请以此为例,言官不得干涉行军之事。若是蔡国公您能出来主持大局,牵头联名的话,最好。”

    谭祐感慨之余,却好似还想发光发热,显得很热切道:“蔡国公,在下与英国公之间也有些旧交,却说他人在宁夏,却是托人找到在下,说是有机会一定要跟您说说他的情况。他年老体迈,很想回京城任差,再或是这港口之地,或也是他所希望前来。只要跟魏国公一样便可。”

    谭祐叹道:“在下也知道英国公是有些……矫情了。换了一般人,能去西北领兵,也是一种福气啊。”

    张周摇摇头道:“此番从蓟州镇也调动了兵马过来,若真有人敢作乱,也不会任由其如此。话说这北方除了边军之外,地方上的将士很少配备火器,他们就算闹事,也不会把动静闹得太大。”

    “这……”谭祐道,“说到辽东战事,在下听闻,新近会从京营、山东等处,调遣数万兵马来此,并从此处渡海东进,可目前城内能安置这些军士的地方太少,在下能调遣的人也少,实在是帮不上忙。”

    刘健道:“除了上听处,没人觉得于乔有罪?”

    “嗯。”李东阳点头,“到底都是给面子的。”

    谭祐也是舍远求近,直接来找张周问询。

    这在他看来,那就是自己表态有用,让张周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不然为什么张周会给他一同参与练兵和演兵的权力呢?

    这意思是,除了内阁三人受到内廷邀约召见之外,还有陆完、林瀚和王轼三人,再就是司礼监目前的三人,也就是陈宽、李璋和韦彬。

    这就是想为自己争取权力。

    ……

    这是为了体现跟张周是一条心的,谭祐居然主动去贬损张懋。

    谭祐道:“在下倒认为,谢阁老有渎职、擅言军政之罪,有祸乱朝纲之嫌,若公论,自当严办。”

    或者说,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居然问我这种问题?可知道我甚至不会在身边人面前谈及此事,何况是跟你这种半生不熟的?

    “公事公办,陛下没让我参与其中,谢阁老是否有罪,或是罪几何,自有朝廷公断。事不关己啊。”张周打个哈哈。

    本身港口的事情,就是由兵部来负责的,而张周作为兵部尚书,既相当于谭祐的顶头上司,爵位和军职上还比他高,他要听命行事。

    ……

    他这才知道,原来谭祐不是为了来他这里探听虚实,而是为了跟他表态的。

    皇帝让朝中各衙门来商议谢迁的罪行,却并没有将这件事牵扯到都督府,或许在皇帝看来,由一群武人去商议一个文臣的定罪是有些荒唐的,所以这件事压根就不打算让武官来参与议论。

    谭祐很高兴。

    我都说了不关心这件事,你居然让我出来带头联名参劾谢迁?

    虽然皇帝让各衙门自行商议,但内阁就是神通广大,各衙门都有自己人,因为各衙门不能由主事之人自行决定,要进行内部讨论,最后各衙门内部商议的结果,也会如实传到李东阳耳中,李东阳再将此告知于刘健。

    乾清宫之外,受召见的几人都在等候入内。

    这天上午,刘健早早便来到内阁值房,却是还没等内阁现有三人到齐,李璋便亲自过来传话,说是皇帝召见内阁如今三人。

    李东阳点头,似乎心里已经有数。

    李东阳似乎也觉得其中有些不妥。

    “这……”

    谭祐似乎很清楚,他在港口就是个打酱油的,如果不能趁着张周在的时候帮自己争取到权力,等张周走了,他在这里更没法混了。

    一直等到陆完到来之后,皇帝才通知几人入见,程敏政跟在李东阳身后,有意无意提醒道:“确定这次能把事给压下来?”

    几人一起入见。

    刘健道:“即便朝中臣僚众口一词,你我也不能太过于放任。”

    谭祐道:“京中如今都在议论谢阁老的案子,不知蔡国公您,对此有何意见?”

    “只能如此了,不知陛下今日是否问及此事,若真要问及,或可让王用敬出面有不同论调,如此声音不一,也让陛下宽心。”刘健是有政治觉悟的,知道这会不能众口一词。

    可就因为这年底有谢迁的案子要处理,使得朝中大臣对此也很焦灼。

    张周问道:“陛下有让都督府参与到谢阁老的问罪?”

    “这……”

    刘健问道:“各处可有不利的风声?”

    “扎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城内的秩序?在下的意思,这外来的军士,若是不能进城的话,在城外惹了什么是非,不好处断。”谭祐继续做拉扯。

    张周道:“陛下差遣新宁伯来此,有其深意,至于安边侯和京山侯,都是为辽东战事而来,并不会在此久留。”

    这天本也是平常,临近年关,皇帝也因为生病而不上朝,朝中大事小情基本都能内部解决,对于大臣来说有没有朝议,其实差别也不大,毕竟年前多数的事情已做了定夺,更多是熬到年底等着开春放假就行。

    君臣见礼之后,朱祐樘随即一摆手,让人给在场除了太监之外的人,都准备了椅子,让他们落座。

    朱祐樘开门见山道:“朕请诸位来,是有件事一直悬而未决,是该有个结果。去,把在京各公廨里商议的结果拿出来,朕想看看,他们对此意见如何,这件事在年前也该有个了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