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坤宁宫内。

    朱祐樘陪着张皇后、朱厚照和朱秀荣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很安静。

    朱祐樘不说话,而朱厚照也出奇的不做声。

    连朱祐樘都不时瞅过去看儿子一眼,大概是觉得儿子有点不同寻常,这是想当个乖孩子?

    终于在吃完午饭之后,朱秀荣跑过去拉着将要走的朱祐樘的衣袖,道:“父皇,儿臣想学一些东西,父皇可以找人来教儿臣吗?”

    “小丫头片子……”

    朱厚照嘴里嘟哝着不屑的话语。

    这话朱祐樘没太听清楚,不过朱秀荣耳朵灵敏听到了,她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兄长一眼。

    因为这位兄长没事就会批评和打击她,也可能是兄妹之间都有仇怨,都说是无仇不成父子,在兄妹的相处上很多时候也是这样,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朱祐樘笑道:“你想学什么?孝经都学完了?若是都学好了,让你母后再给你找一些新的知识学学。”

    朱秀荣眨着八岁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儿臣想学打仗。”

    “咳咳咳……”

    朱厚照在后面被口水呛到直咳嗽。

    这口气……听着怎么这么像我呢?连朱厚照都在琢磨,这妹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太子,你怎回事?”朱祐樘打量着儿子。

    朱厚照一边咳嗽一边抬手,半晌后才道:“父皇不用担心我,呛着了。”

    朱祐樘这才转而看着女儿道:“不是父皇不让你学,你学了那些东西有何用?你还小,应该学一些对将来有益处的事情。”

    “呵呵呵……”朱厚照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秀荣一听这笑声,就知道兄长是在嘲笑自己,她好似很要强一般道:“可是儿臣真的很想学,儿臣也想帮到父皇,就算学不好,儿臣也想多进修一些有益处的东西。反倒是皇兄他……他平时也会研究一些舆图什么的,儿臣想看,他都说女孩子学来没用……”

    朱祐樘微微皱眉,随即瞪向朱厚照。

    朱厚照一愣,这怎么还跟我有关系?

    父皇,你也不能不讲理吧?我说的都没错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学那些东西的确是没什么用的,我实话实说也有错?

    “太子,秀荣是你的皇妹,你平时不该让着她吗?”朱祐樘道。

    朱厚照抗议道:“父皇,儿臣说的都是实话,她将来又不会金戈铁马带兵打仗,就是个女孩子,每次都想用笔划舆图,您可是说过,那些舆图是不能损毁的,错在她身上。”

    朱祐樘厉声道:“兄妹之间,应该友爱,而你却总是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你是兄长你就得意?秀荣,你想学东西的心情,朕很理解,但有些时候……也要量力而为,朕先找研武堂的人给你讲讲,看你是否能学得进去,若是你真有这方面的天分,朕再找人教你。”

    朱厚照道:“父皇,不公平啊,平时儿臣也想学,为啥就不行?”

    “你是太子!”朱祐樘厉声道,“你要先把圣贤书给学明白了,知晓天下之间的道理,要做到心无旁骛!若再不知好歹,罚你禁足半月,只留在东宫,哪都不许去。”

    “我……”

    朱厚照差点想骂人。

    咋什么事都是我的错?

    我只是不让妹妹动我的地图,并且抗议父皇让她学什么军事打仗之类的,这就又成了我的过错?我真是命苦啊,招谁惹谁了?难道真如我先前所想的,父皇这是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弟弟身上?

    这是打算放弃我了?

    ……

    ……

    朱祐樘离开坤宁宫。

    朱秀荣是兴高采烈,而朱厚照则垂头丧气。

    “你父皇又没真把你禁足,为何要拿出这态度来?这两天可有努力完成课业?”张皇后之前一句话都没说,到眼下,她才想起来也要教训一下儿子。

    这是跟上丈夫的脚步。

    朱厚照道:“母后,父皇做事不公允。”

    “胡言乱语什么?”张皇后气恼道,“你父皇做事公平公正,只是让你妹妹学一些东西,你就拿出这种态度?难怪你父皇总是要我严加管教你,看来你真是不知进退。”

    “我哪里有错?”朱厚照气呼呼道。

    最令他觉得气愤的是,对面坐着的朱秀荣还在对他用一些怪的神色,好似是在挑衅他。

    张皇后冷冷说道:“你错在态度不好!”

    “态度?”朱厚照一脸羞恼,显然不想接受这种说法。

    张皇后道:“你皇妹她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她天资聪颖,学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

    “我也一样啊。”朱厚照道,“她比我强吗?”

    “哼!”朱秀荣将脸调转到一边,不搭理兄长。

    张皇后道:“她平时要修习的学问,可没有你那么多,你将来是要治国的,你有那么多先生,而你妹妹除了几个内官教她,还有谁?”

    “她……她将来是要嫁人的,用不上的。”朱厚照的强硬态度开始有些动摇了。

    张皇后继续用冷声说道:“你们为兄妹,都是你父皇的孩子,凭什么只有你能学,而你妹妹不能学?再说了,皇家中人,又不是学不起,或是没人教,难道她想求学,这也是错吗?”

    “我……”朱厚照突然无言以对。

    张皇后又道:“且她要学的东西,跟你平时想学的,有什么不同吗?最大的不同是,你要修习那么多治国的本事,而你妹妹只需要学她想学的东西,如果是这样,你这个当兄长的都不肯理解,那在你父皇看来,你就是用自己兄长和太子的身份去欺压妹妹,没别的。”

    朱厚照道:“母后,我没有啊。”

    “还说你没有。”张皇后道,“最近一年多时间,你有给过妹妹好脸色吗?每次来,都耷拉着脸,好像谁欠你一样。但凡你父皇要给你妹妹一点什么,你都会这个不满意,那个有意见的。你父皇尚在,你就这么刻薄妹妹了,要是将来……你觉得你父皇能放心吗?”

    “我……”

    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是有理说不清。

    感觉好像是被人拿捏了。

    张皇后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东宫了,以你这年岁,再过几年可能就要出来帮你父皇分担朝务,你父皇也提过,未来会让你在文华殿理政,会让内阁和六部的大臣协助于你,甚至司礼监那些人,也会追随在你左右。”

    “是吗?”朱厚照听到这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原来老父亲还是在意自己的。

    张皇后道:“但若你还是这么不知进取,甚至课业都跟不上,你父皇是否会改变主意,那就说不好了!秀荣,走了。”

    说着,张皇后叫女儿一起进内殿午休。

    “是,母后。”朱秀荣站起身,很乖巧跟着老母亲往内殿走。

    走的时候还不忘用挑衅的目光瞅兄长一眼,又把朱厚照气得够呛。

    “这真是个小妖精啊,她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怎么这么会装呢?气死我了!”朱厚照气得咬牙切齿抱头捶胸的,“这么个年岁,就这么会装,等她长大了还得了?幸好她只是个女娃子,不然我太子的位子可能都要被她抢了去!真是……气煞我也!”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到了之后,也没有马上批阅奏疏,而是让人去传张周入宫。

    在张周进宫见到朱祐樘时,就见朱祐樘站在一副挂着的大型军事图面前,一副愁容满面唉声叹气的模样。

    “陛下。”张周走过去行礼。

    朱祐樘转过身,望着张周,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些欣慰之色,道:“秉宽来了?与朕参参详参详。”

    张周道:“是有前线的战报传来,让陛下放心不下?”

    “没有。”朱祐樘道,“前线没什么事,倒是听说朱辅在带兵北上途中,被鞑靼人袭扰,鞑靼人这次用火攻,听说到处都在放火,试图用大火来阻碍国朝三军将士北上。而朱辅则俘获了一个鞑靼人的部族,正带着一同北上。只是到现在,各路人马还没有发现鞑靼人的主力。”

    张周点头道:“那就应该需要时间。”

    朱祐樘叹道:“朕是在想,太子将来到底会怎样?”

    “陛下?”张周好奇道,“您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如今太子课业不都已有所进步?难道还有让陛下放心不下的?”

    “他还是太顽劣了,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在他眼里,还是以自我为尊,从来不想着为他人着想。”朱祐樘道,“就说今日中午,朕见他时,秀荣那边提出来,想学一些军事上的事情,他就在旁边各种冷嘲热讽,丝毫没有作为兄长的谦让和宽容,让朕颇为着恼。”

    张周似乎明白了朱祐樘教育孩子的理念。

    不管孩子是否真的能学得好,至少要做到诚实友善,而朱厚照恰恰是任性妄为的典型,且因为朱厚照从小就被灌输了很多以他为尊,甚至他将来会成为大明皇帝的思想,以至于朱厚照的乖张任性,也让他缺少与人共情的能力。

    说白了,这一切还是朱祐樘对儿子管教不善所导致的。

    你说你要是多几个儿子,对这些儿子没有特别的偏爱,让太子早早产生危机心理,或者是你跟皇后能多善加引导你儿子的性格,至于出现现在这局面?

    在你应该用大棒的时候没用,如今想再把大棒提起来,就已经无效了。

    三岁看老。

    朱厚照已经形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已经很难去纠正了。

    朱祐樘道:“虽然朕也知道,不该让秀荣接触到太多军事的东西,但以朕想来,秀荣这孩子非常孝顺,她是看到朕每每都会为军事的事而烦忧,是想替朕分忧。”

    张周笑了笑,没回答。

    心里在想,是这样吗?

    你这个女儿,以我所见,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头,她要学军事,你确定她是想帮你,而不是为了跟她兄长叫板,甚至是完成心中那些天马行空的理想,甚至是想做一些玩世不恭的事情?

    可惜啊……

    你这个女儿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对于她如今或是往后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典籍或是史书,能给出任何的只言片语,她本就是我改变历史所带来的产物,她的将来也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至于她将来要做什么,我也完全不知情,没法给你意见。

    朱祐樘叹道:“倒是秀荣这孩子,最近总是拿纸笔,在写一些奇怪的东西,还有说一些奇怪的话,朕觉得,她可能是受你影响吧。”

    张周道:“臣不明白。”

    朱祐樘无奈道:“朕先前研究过你所写的很多教案,包括研武堂的,还有制造一些东西的,本来都是一些压箱底的书籍,连朕这两年都很少看了,但最近也不知怎的,被秀荣翻出来,本来以为她认字不多,应该是不懂得分辨上面的内容,但最近却发现,好像她所认知的……比朕想象中要多不少。”

    张周点头道:“那公主殿下应该是……很有天分。”

    “唉!”朱祐樘叹息道,“本来有天分是好事,但到底是个女子,这孩子将来又能从中学到些什么,能以此来做些什么呢?朕从来不指望她能为大明做些什么,只求她平平安安,安度一生就好。当初……她的命,也算是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

    说到这里,朱祐樘突然望着张周,神色多有感慨。

    张周道:“陛下有什么,不妨直说。”

    朱祐樘笑道:“这孩子想学打仗,想学一些与她本来应该学的不相符的东西,朕应允了她。朕知道她有天分,之前没给她机会,她仍旧能自己找到机会。如今她也开始年长了,马上……就是个大姑娘,朕想让她跟你学习,拜你为师。”

    “这……”

    张周知道,朱祐樘早就想把几个儿女都“托付”给他。

    因为朱祐樘充分信任他,觉得他能给这些皇子和公主带来最好的教育。

    但张周很想说,你到底是想让我帮你教育儿女,还是想让我帮你平草原?

    全都要的话,你可就太贪心了。

    “放心,也不会耽误你太多事。”朱祐樘道,“这孩子喜欢钻研,你就多写一些东西,最好是她看不懂的,让她先钻研,磨磨她的锐气,到那时,你再随便传授一些,到时她应该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