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没有冒然去问弟弟的案情,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白搭。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早朝结束之后,李东阳才得知弟弟已经返回家中,他趁着中午时急忙去了自己的别院,顺带也把李东溟给叫了过来,问询情况。

    李东溟显得很憔悴道:“问了几个时辰,夜里也被问话了,并没有用刑,到天亮之后,锦衣卫的人告知我可以回去了。还说最近不要离开京师,随时方便他们再问话。”

    李东阳道:“那你到底是否卷入案中?”

    “到底是什么案子?”李东溟显得很冤枉。

    “不知道就好。”李东阳似乎是放心了,点头道,“记住谁问你,都不要胡言乱语,更不能屈打成招信口开河。”

    “我看他们挺客气的。”李东溟道。

    李东阳冷声道:“他们此番便是要针对于我,你只要做到凡事不沾身便可。”

    说完,李东阳便直接要走。

    他却没留意到,李东溟眼神中所流露出的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显然很多事李东溟没跟兄长提,而李东阳理所当然以为李东溟什么都不知情。

    ……

    ……

    这天上午,一辆马车停在了永康公主府之前。

    由锦衣卫押送李宋氏过来,随后由永康公主府的人把人接到府院之内。

    院子的后院,永康见到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好闺蜜。

    “妾身参见长公主殿下。”李宋氏见到永康,便要下拜。

    永康赶紧相扶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作甚?这些日子你可吃了不少苦头,今日就留在这里,我为你洗尘。”

    李宋氏道:“妾身只是得到宽宥,能来见长公主一次,不敢再有妄想,随后便回囹圄之地。”

    永康道:“那位蔡国公可真是不讲人情,说好可以通融,结果却这般无礼。你……没受什么苦吧?”

    这种“苦”,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李宋氏摇摇头。

    永康叹道:“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曾经险些成为一家人,也是因为命运不公。懋仁如今在辽东没回,他还不知有这回事。”

    “不敢打扰到长公主和京山侯两位。”李宋氏很谦卑道。

    永康道:“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说话。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跟我说说,能帮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帮。回头我还会找父皇提,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

    ……

    李宋氏到永康公主府只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锦衣卫给带走了。

    永康自然有些气不过。

    当晚她就亲自到了张周的戏楼,还特地带了两坛好酒,让人给搬上去,似乎是要跟张周再拼一次酒,上次拼酒输了,让她非常懊恼,这次是要找回场子的

    张周倒也是给她面子,旁人来是轻易见不到他人的,但既然是长公主亲自来,张周便也只是让永康等了小半个时辰。

    永康进到张周所在的观景台上,四下环顾之后道:“你这里倒是很幽静,就是四面透风的,不怕被刺客偷袭?”

    张周笑道:“怕是怕,但若是怕到连出面见人都不敢,那我真就没法混了。谁会在这里明目张胆刺杀于我呢?”

    “小心着点吧。”永康坐下来,“我带来的酒,已让人放在楼下,你未必需要喝,喝你的酒也一样,只要这次你输了,就直接放人。这次本宫是舍命陪君子。”

    张周直接拿起茶壶,亲自给永康倒了一杯茶。

    永康道:“不敢当。”

    张周语气平和道:“这是我的待客之道。喝不喝是你的事。”

    “乐意之至。”永康难得觉得自己有占上风的时候,张周居然主动给自己倒茶,在她看来,这可是天大的荣幸了。

    张周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么个女子,念念不忘,甚至非要救她于水火,甚至不问问人家自己的意见?”

    永康道:“世交。”

    “我看不是世交。”张周道,“以我所知,此女在几年前,险些就嫁到了你长公主府……呵呵,这么说有点不太对,其实是应该险些嫁给了驸马。”

    “胡说。”永康自然是不承认的。

    张周道:“若是在崔驸马与长公主成婚之前,那就算了,可偏偏是在这之后……”

    永康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张周又道:“听说,那次的婚事,还是长公主你牵头的,我是想不明白,堂堂长公主,居然想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看来崔驸马真是娶了位贤妻啊。”

    “够了!”永康道,“不要听见风就以为要下雨,没有的事。我与她的交情,纯粹是世交关系,体谅她而已。”

    张周道:“那到底是长公主想把她娶回去,还是崔驸马的意思呢?我想这件事,连崔驸马本人,都解释不清楚吧?”

    永康脸上的肌肉显得很不自然,很明显,她是被张周猜中了心思。

    张周叹道:“其实有些事,我也能理解,此女身世也算是坎坷,长公主你宅心仁厚,想替她解脱,所以才准备让她嫁到长公主府。结果本来事情,这宋氏的人已经妥协,谁知就是背后又出了点状况,使得此女不得不另嫁他人。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公主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尽力了。”

    永康道:“蔡国公,你没事就喜欢打听别人家的隐私吗?今天不是来与你喝酒的?”

    “喝酒容易误事啊。”张周道,“尤其是长公主你,我倒是无所谓。我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当然喝一万杯是否会醉,那就说不准了。但长公主你醉在我这里……我可不好对外解释。”

    永康蹙眉道:“那你要怎样?”

    张周道:“人呢,显然是不会跟你走了,以后你要见她,还是能见到的。一切都按照法度来,我也没办法。也希望长公主你,不要再拿朝廷的法度言笑,若实在不妥的话,我也只能问问崔驸马的意见,看她是否愿意拯救这位妇人于水火之中。”

    这意思,很明摆着就是威胁了。

    你要是还继续胡搅蛮缠,我就把你们夫妻俩跟此女的关系对外公开,让别人知道,原来你长公主的品好也有那么点不一般。

    如果你就此罢手,那这件事就算是过去,我也不会再就这件事与你纠缠。

    永康当然很生气,但她最后也只是气呼呼拿起桌上的茶杯,好似是喝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道:“那你要记得,善待她。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下楼而去。

    ……

    ……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

    张周看着永康背影,嘴上不由在笑。

    估计永康打死都不会想到,她的那些机密之事,到底是如何被张周所知晓的。

    但其实张周所用的方法很简单……既然李宋氏想要完成一个复仇的目的,那就不得不把自己的老底掏出来,否则凭什么能获得张周的支持?

    最了解其中缘由的人,自然不会是锦衣卫,而是事主本人。

    恰恰连崔元也只是被利用了,崔元对事情也不会知晓太清楚,也只有永康和李宋氏二人知道背后的情由。

    “怎样,心中感动吗?”张周道,“她到底还是在帮你,只是迫于形势,才把你交给我了。”

    一个女子从观景台旁的隔间屏风后出来,恭敬立在张周面前。

    张周从李宋氏的神色来看,也知道李宋氏对永康也是抱有感激之情的,好歹这个闺蜜是真的把她当个人在看,只是她现在已经回不到从前,且因为她已经是犯妇,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进到京山侯的府门。

    张周道:“你先前所提的,都是户部和工部中一些中层的官员,当然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已是朝中大员,但在我这里,他们并非核心人物。所以你想获得你需要的,就必须再拿出一点干货……所谓的干货,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女子道:“宋氏一族曾与地方藩主之间多有往来,且为他们运送粮食等物,有的还靠宋氏和李氏等,在朝中采购木石料,有关账目虽然罪妇无法全都知悉,但却知道他们背后的牵头人是谁,也知晓京师商贾中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挺好。”张周点头道,“事是这么回事,但还是不要往地方藩王身上牵扯,只需要查出多少人在当蛀虫。我要的是这个。”

    “罪妇明白。”李宋氏似乎也很清楚朝廷的规矩。

    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准备上也会是很充分的。

    张周道:“那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记下来,今晚就要。晚些时候亲自交给我。”

    说着,张周起身走到李宋氏面前。

    李宋氏面对张周气场的压力,连头都不敢抬。

    但张周也只是在她身边路过,随即张周也下楼而去。

    ……

    ……

    等待张周的,是杨鹏。

    杨鹏是来通告有关李东溟的事情。

    显然抓当朝内阁大臣的弟弟,在杨鹏这里也是很有压力的,不过因为案子需要,杨鹏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张周知晓,因为回头言官很可能就会得到李东阳等人的授意,去参劾东厂僭越办事。

    二人在戏楼的包间内会面,因为已经过了中秋,天气已经凉爽,张周很多时候已不在观景台吹冷风,进到包间内似乎也更方便谈事情。

    杨鹏道:“那位李家四爷,并不像焦学士家的公子那般活跃,但在京师官宦圈子里也很有名,很多宴席上的座上客。他所行之事,并不一定是抛头露面,很多暗地里的勾当,他或不知情,但却为那些人撑了场面。”

    张周笑道:“也就是说,京师官场暗地里做一些勾当时,他会在场,充当那些人的幡子,让人以为背后有那位李阁老撑腰?”

    “大概便是如此。”杨鹏道,“京师官宦中的宴请,一般都做得很大,一场下来少说要个百八十两银子,所请的也尽是一些达官显贵家的亲眷,而因为李阁老在京中声望甚隆,他的这位四弟,也是经常出入这些场合。”

    张周道:“那有证据能说明他拿过银子?”

    “银子……”

    杨鹏道,“或并非直接收受,或是润笔,或是一些庞杂的进项,还在核查。其实京师内官员的俸禄并不高,很多见不得光的收入,也或都是这些人在暗地里完成。”

    张周笑道:“杨公公在我这里,还用这么遮掩吗?直接说便是了。”

    杨鹏叹道:“京师中迎来送往之事,总是有个价码的,甚至连李阁老自己也曾出席过这种场合,只是比较少。这两年也有所收敛,还是因为蔡国公您在朝中异军突起,这要是换了以前,没人敢管,也不会有人管。”

    “唉!”

    张周重重叹口气。

    他很清楚,大明虽然没有什么冰敬、炭敬、别敬之类的送礼项目,但官场之间的送礼和馈赠,历来都是禁止不绝的。

    虽然大明开国皇帝严杀贪官污吏,但随后这几代皇帝,基本保持了对文官的宽仁,当然也不乏一些廷杖等特殊的案例,但就说抓贪这回事……至少在成化和弘治两朝,也仅仅只有少数人因此而丢官,就没有谁被杀头。

    至少中上层的官员,是没经历过那种严酷的审查。

    杨鹏道:“有关李阁老府上之人,还要继续查吗?”

    张周笑道:“有关系那就必须查,若是查无实证,查不下去了,也就可以先不查。对事,不对人。”

    “是,是。”杨鹏点头应着。

    心里却在想,还不是因为内阁最近对您咄咄逼人的,有些手段使了出来,您这不是在还击?

    什么对事不对人的,那也要分时候。

    如果对面就对人不对事,你非要对事不对人,那在博弈场上,可就输了一大截。

    张周道:“对了杨公公,最近我可能还要去滨海城一趟,这次去的时间不长,大概半月左右就能回来。”

    “您要离京?”

    杨鹏也是老油条。

    听到这里,似乎马上就明白了。

    一切要到了收网的时候。

    只有张周人不在京师时,收网的工作才能展开,等张周再回到京师时,应该一切都尘埃落定。

    什么贪官污吏,什么背后的勾当,再有什么英国公、成国公府的,该解决的问题,应该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