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欣酒楼坐落在弥敦道上,这条大道贯穿深水埗与油尖旺,南至梳士巴利道,途径九龙半岛最繁华的区域,而荣欣酒楼就在其尖沙咀段的金马伦道上,楼下有家百年老凉茶铺,每至周六,凉茶铺门口都要停着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轿车,通常后面还会着一辆丰田,上面坐着一车黑衣保镖,等前车人下车,他们就围在劳斯莱斯四周,隔着墨镜冷漠扫视街头每个行走的路人。

    每个周末,香港电影三大教父之一的橙禾集团董事长赵士荣都会到百年老铺荣欣记喝早茶。

    赵士荣今年六十岁,祖籍潮汕,家里曾经是个远近闻名大地主,后来改做纺织生意,六十年代搬迁至香江,有点小钱,但不算大富大贵。赵士荣起初是在无线做制片人,后来又做了经纪人,再然后他独立门户,建立橙禾集团,成为权倾香江影坛的大佬。

    他的出行,历来受到狗仔的重点关注。

    但是关于他吃早茶一事,一开始还有狗仔跟拍,后来他来的太规律,娱乐小报也无意每周刊登这样无聊的新闻,久而久之就不会有狗仔再蹲守楼下。

    赵士荣在荣欣记有一间专门的包厢,临窗,坐在他常坐的太师椅上,刚好能够俯视下方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都尽收眼中,再捧读一份生活助理送上来的早间时报,彼时的他总会种君临天下的畅意。

    八点整,赵士荣已经端坐在太师椅上,穿着青色旗袍的女服务生为他煮了壶白毫银针王,用半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盏装着,茶汤清澈,芬芳四溢。

    昨晚刚下了场大雨,迎着楼下汽车鸣笛声,一笼笼蒸点端上桌,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糯色外皮下虾仁红润可人、陈皮牛肉丸拳头大一个,肉质紧实,褐色汤液滴在盘中、炸的金黄的黄金糕散发椰香,边缘微微焦黄,酥脆得要滴出油来、汤碗里细粉浸润着汤汁,深红色烧鹅腿泛着光躺在面上,绿色葱花细碎,散落在红白之间。

    但赵士荣无心眼前滋味,他举着一只笨重的黑色大哥大,露出手腕上金色的劳力士手表,眉头紧锁。

    “我晓得我炒房亏了钱,香江地价贵,谁也没想到会遇上经济危机,股市跌得咁猛,唰唰几个亿往下掉,但呢也唔系我一个人嘅问题嘛,香港人人都亏钱,你看建华的老板不是都跳楼自杀了......不,Andy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眼高手低,你睇你,我都冇讲乜,你就开始着急,我这冇是在想办法了?”

    “我知道你在橙禾娱乐难做,人人都唔服你,讲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放在两年前,我肯定给你钱去拍电影,培养自己的人马,但这不是现在手头没有流动资金......再说你觉得谢海华不听你的,要捧出第二个堪比谢海华的巨星,这怎么可能嘛,谢海华是橙禾的顶梁柱,Andy啊,你不要把他闹走了,有些亏该吃还是要吃的嘛。”

    “是,是,这几年拍电影的公司多了,赚钱难,钱都让恒星电影赚走了,谁让别人培养了何季韩......不是我不培养人,巨星是你说培养就能培养得出的?那都是天生的,有没有星相,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拿桌上的白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给你挖个嫡系?去哪里?亚影?亚影系贺家人嘅娱乐公司,得罪不起的啦......我没有搪塞你,我充其量算个富商,贺家是豪门,十大家族,不敢和他们做对。无线?无线现在自己都没有培养出几个像话的人,徐家都走了,股权也转让了,他们比不上从前,而且拍电视剧跟拍电影还是不一样,电视剧上不得台面。”

    “你不要着急,有些事急不来,你刚进橙禾娱乐董事会才一年,先搞清楚公司运转情况,拉拢愿意靠近你的人,再腾出手慢慢收拾那些不听话的,久而久之他们就服你了......”

    “我不是和稀泥......“

    “老板。”有人打断赵士荣的话。

    他瞪了一眼来人:“做乜?”

    生活秘书兼赵士荣的亲侄子赵启成头快要低到胸前:“有人找你。”

    “你冇看到我在打电话咩?哪个要找我?”

    “一个女仔。”

    “哪个女仔?”电话那边何希月的声音骤然高亢起来。

    赵士荣也睁大眼睛:“哪个女仔?我不认得什么女仔。”

    “是个陌生人,她说想做明星,想见您。”

    赵士荣震惊到张大嘴巴:“我又不是明星经纪人,我是老板,你们怎么搞得?这种事情也拿来烦我,是不是走在路上随便谁凑过来一个女的,你们也要把她带到我面前,让我做个评估她是不是适合成为下一个李丽霞?明星不是谁都能当的,快叫她走。”

    “三叔,我建议您先看一眼那个女孩子再说。”赵启成的声音有些古怪。

    “做乜?”赵士荣这下是真火了,“我都说了不见,你是想被解雇了伐?”

    赵士荣在香江娱乐圈打拼三十多年,培养不计其数的大牌明星,江湖地位极高,过了六十,更加独断专行起来,他发火的时候,整个橙禾集团员工都噤若寒蝉赵启成平日里也怕他要命,这个时候却格外坚持。

    赵启成平日里也怕他要命,这个时候却格外坚持。“您见一眼。”他说,“您见了就知道,她真的能当明星。”

    电话里的何希月安静下来。

    “叫她进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在电话里淡淡道。

    她的话还是很有用的。

    赵士荣嘴里嘀咕着说:“那你叫她过来,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这么狂。”手上端起那杯已经半凉的茶,送到嘴边,“要是让我知道你唬我,赵启成你就别在我身边干了,赶紧滚蛋。”

    “您见了就知道。”赵启成依然是那句话,他神神秘秘眨了眨眼,“她说她姓盛,叫盛嘉宜,这个姓氏在香江不多见呐,你看她本人,更加万里挑一......我叫她上来,您要是觉得合适,推荐给何总经理。”

    赵士荣心说赵启成也跟了自己六年,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能让他这样坚持,恐怕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仔才对,更何况也只有对自己外貌格外自信,才敢在这里毛遂自荐,对方说不定像今年新晋港姐冠军何婷婷一样好看。

    何婷婷跟无线签约五年,眼看就要作为未来的当家花旦力捧,而橙禾一姐裴安宁结婚退圈,年轻女星断档,何希月迟迟没有挖掘潜力新星,橙禾娱乐的老牌影星又都不服她的管教,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现在电影行业不好做,外人都觉得赚钱得很,纷纷往这个坑里跳,一时之间传媒行业泥沙俱下,拍不了好片就拍烂片,烂片拍不了就拍风月片,要是风月片都找不到人拍就搞盗版碟片,一部电影从立项到上映短则七天半个月,多也就两三月,所有的电影公司都紧赶慢赶,生怕落后一点就被拍死在沙滩上。

    院线上挤满了名字差不多的片,光说六月就有《赌王3》《赌怪2》《赌侠1》《赌圣2》《赌仙》《赌王之王》《赌侠》......

    就这么互相挤兑了几年,几家大公司都被搞得焦头烂额,其中橙禾这个没背景最为倒霉,因为老板乱投资,遇上世纪股灾,赔得资金链差点断裂,各大明星纷纷出走别家,唯有赵士荣最早带出来的那几位大明星还有点情怀,留在这里为他站台。

    赵士荣是个不信命的,总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走到今天,上天不该对他如此刻薄。

    这个圈子里有的老板有人脉,有的老板有钱,他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但他有别人比不了的好眼光。

    算命的讲他今年要行大运,光看财运,紫薇天降,潜龙升天。

    搞不好来者,就是条潜龙。

    他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包间。

    六十多岁的赵士荣心跳擂鼓,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二十二年前,那一年他怀揣二十万,带着名不见经传的谢海华离开无线,在油麻地租下一间五百平方尺的铺子做橙禾电影办公室。

    彼时香江电影还是一家独大,但老大哥却因为过度垄断失去创新而渐入颓势。无线集团成立不算太久,因背后得到老牌豪门的鼎力支持,有用不尽的钞票,在电视剧集领域崭露头角。如今如日中天的亚影及恒星都尚未出现,全球传媒业极速发展,电影工业迎来全新时代,整个亚洲的人才都涌向这座狭小的岛屿。

    香江娱乐圈在那个时候被成为流金之城,满地都是闪烁的金矿,只待人开采挖掘。

    当赵士荣在租赁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姓名,阳光透过一人宽的玻璃洒在桌面,窗外有自行车响着铃铛声穿行而过,清脆的铃声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的内心涌现出一种强烈预感。

    属于他的时代,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