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兹酒店座落于巴黎旺多姆广场西北角。

    这家超过120年历史的五层巴洛克式建筑的酒店,二楼的黑金栏杆上挂着一排烫着Ritz金字的蓝色圆形标志牌。圆牌上的蓝色,是和蒂芙尼蓝一样著名的丽兹蓝,色泽没有蒂芙尼蓝那么特别,与老版法国国旗的海军蓝接近。

    虽然酒店门口挂着的法国国旗上是偏浅的钴蓝,但浅间听说现任总统马克龙已经准备将国旗换成老版的蓝色。

    毕竟有这么一句话——[丽兹,就是巴黎。]

    来丽兹酒店不起眼的旋转门前打卡拍照的人络绎不绝。

    也有不少人,将镜头对准了从豪车上走下的几位年轻人。他们的到来,让丽兹酒店的酒店经理,破天荒地带了整整一队侍应生出来迎接,这不由让围观者对年轻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被凤凰院家的车队送到酒店门口,浅间心里生出一股背叛自己阶级的感觉明明之前坐御行院家的迈巴赫是没有这种不适。两辆车能够解决的问题,偏偏用上了6辆布加迪,后面的女仆和管家们也坐上了几辆DS商务车,跟在后面。如果不是车头没有扎花,浅间都要以为这是哪个富二代的婚车车队了。

    别人怎么花钱虽然他管不着,但是如果凤凰院的行程安排都是这个接待规格.

    凤凰院遥加是在向他展示她目前[制强援弱]的实力么?还是新人为了快速融入团队而制造的糖衣炮弹?

    总之,在脱团之前,浅间想知道不死川的态度。如果凤凰院不知道这钱怎么用,他不介意给她上一课。

    女生们的行李不需要他拿,服务人员已经将行李送进房间,他们连check in的手续都没办,直接被带到房间。

    凤凰院在定了三间房,浅间一间,二见、间岛、波奇一间,凤凰院和不死川一间。

    二见她们302房间据说就是可可·香奈儿一住37年的双卧室套房。

    浅间则住进了布满旅行纪念品、书籍和菲茨杰拉德画像的房间。

    他一进门,服务员就把他缠住,亲切地向他介绍着这间文豪客房的历史逸闻,以及这两天住宿的100多项特权——如香奈儿spa室免预约体验、海明威酒吧免费畅饮、普鲁斯特沙龙享用大文豪主题下午茶点等等。

    那些在丽兹下榻的名人们,也化为故事,成为了丽兹酒店的一部分。这和华夏那些名为状元楼的酒楼的溢价方式如出一辙。

    浅间耐着性子听完了所有介绍,没有让两位女仆打扮的服务生帮忙挂烫衣服,也没有对房间的布置提出异议,同时,他还拜托凤凰院的管家秋叶先生取消贴身服务.费了好一会功夫,终于送走了极富责任感的他们。

    浅间一屁股坐在铺着厚玻璃的黑梨木书桌上休息——虽然他一路上都在休息,但这种有钱人的生活,确实令人疲惫。

    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英法双语版《了不起的盖茨比》,开篇第二个自然段,也是本书最出名的一句话映入眼帘。

    【“每逢你想开口苛责别人的时候,”他跟我说,“务必记住,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允许你这样吹毛求疵的优越条件。】

    法语版的比英语版的多了一些东西,大抵是译者的私货,这种行为并不受欢迎。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村上春树的粉丝不喜欢林少华的原因。

    浅间快速翻阅,寻找着有含金量的内容回味着,不一会儿,翻到了盖茨比小时候自律的日程表,以及个人决心这页——

    「1.不要浪费时间去沙夫特家或(另一姓,字迹不清)

    2.不再吸烟或嚼烟

    3.每隔一天洗澡

    4.每周读有益的书或杂志一册

    5.每周储蓄五元(←涂去)三元

    6.对父母更加体贴」

    这些决心并没什么了不起,浅间这辈子从不吸烟、天天洗澡、每周至少读3-7册、每周稳定赚四分之一个比特币、对父母也绝对比盖茨比体贴。

    但是,菲茨杰拉德并不需要塑造保尔柯察金、或者孙少平那样的人物。能定下决心并实践下来的自律之人,在美国的爵士时代,足以当得起[注定了要出人头地]的评价。

    据刚刚服务员所言,《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纸醉金迷之所以引人入胜,有一半功劳,来源于出入名流的丽兹酒店给菲茨杰拉德无限灵感。

    5分钟翻完整本书,浅间又逐个翻起了书桌和书架上的菲茨杰拉德的著作——《人间天堂》《美丽的不幸者》《爵士时代的故事》《所有悲伤的年轻人的故事》,还有那部让菲茨杰拉德一蹶不振的《夜色温柔》。

    他在这本书的扉页上,看到了一段《夜莺颂》。

    菲茨杰拉德真的是济慈的粉丝,按着这个调性,他和海明威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成为朋友的。事实上,海明威的部分作品,都在辛辣地揶揄着缺乏阳刚之气的菲茨杰拉德,《乞里马扎罗的雪》里,还写了一个以菲茨杰拉德为原型的失败作家,借以讽刺被金钱迷惑,跑去写无聊剧本、杂志散文的菲茨杰拉德。在浅间看来,写一部换一个老婆的海明威,并没有资格说为精神病老婆赚医疗费的菲茨杰拉德缺乏阳刚之气。

    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能在巴黎的酒店相遇并成为朋友的原因,多半是丽兹酒店的藏酒。

    海明威曾经在丽兹酒店整日酗酒,并感慨[当我想象自己死后在天堂的生活,场景总是显示为巴黎丽兹酒店。]他也曾为了酒店地下的几十万瓶美酒,或者说他心心念念的1.5L巴黎之花大香槟,在盟军进军巴黎时,开着坦克提前解(占)放(领)早就没有德军驻守的丽兹酒店。

    浅间眼前,躺在蓝色礼盒中的两瓶酒,一瓶是印有罗斯柴尔德家族徽标的绿瓶香槟,一瓶是海明威尝过很多次的巴黎之花香槟酒,年份是2000年份的。

    高档的包装,一下子把全日空的蓝色礼盒比了下去,而这礼物的价值,更远超房费。

    浅间一面想着,凤凰院到底花了多少钱,毕竟丽兹酒店这种做生意的不会干赔本买卖,一面又有点担心,波奇她们已经开始大喝特喝了。

    看了一下手机,正好凤凰院将晚餐时间和地点发了过来。

    八点钟出发,杜乐丽花园的Loulou Restaurant Paris餐厅,吃完上塞纳河夜游。

    八点以后吃晚饭,确实很法国.可是为什么要在法国的第一顿晚餐,要选一家意大利餐厅虽然这家餐厅的露台花园确实设计的不错

    Loulou在法语里是亲爱的小机灵鬼(特指男孩)的意思,但去那吃饭的大部分都是女顾客。革命老区的女权主义还不够极端啊,按道理来说,光这个名字就应该关门大吉了。

    不死川第一个回复「收到~」

    你们在一个房间,有必要发[收到]吗?

    浅间复制了不死川的回复,并把[~]改为句号,发送出去才意识到,直接打字其实更快。

    凤凰院很快回复道,「大老师,是开车去,还是走过去?有大概800米的距离。」

    「走过去吧。」

    现在7点20分,离出发还有半个多小时,浅间走出酒店,在广场闲逛。

    巴黎还没有进入夜晚,得益于城市没有特别高的建筑,南方的斜阳挂在天空清晰可见。

    但巴黎人已经进入了夜生活状态,旺多姆广场已经出现步履带着醉意的人,而远处也有几批人将目光看向了浅间,奇怪的是,不止老黑和穆罕穆德,还有一批女子也在盯着他。他们在浅间背后出现了两个保镖模样的人后,老实地收回了目光。

    看来钓鱼执法失败了。

    有着“巴黎珠宝箱”之称的旺多姆广场人流量不小,周围全是奢侈品店。梵克雅宝的菱形LOGO里,那个圆柱图形,就是旺多姆圆柱,用珠宝及流行的发源地的中心地标作为标志图形元素,这直接拉高品牌自我定位的符号化用手法,在设计界也令不少人称道。

    浅间看向广场中央的旺多姆圆柱上的拿皇雕像。这个圆柱是奥斯特里茨战役的纪念碑,螺旋上升的浮雕,借鉴了屹立1900年的罗马图拉真柱上,纪念皇帝图拉真率领军队征服达西亚的饰带全景浮雕。

    但和图拉真柱不一样的是,图拉真柱是大理石,而拿皇的旺多姆柱,是用战役获胜后缴获的1200多门大炮铸成的。同时,旺多姆柱比图拉真柱还少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拿皇的谦逊。

    值得一提的是,这根旺多姆柱是后来重建的,之前的柱子被拆过一次。而主持推倒这根柱子的人,正是佐佐木老师曾经介绍过的,创作出《绝望的男人》的人民艺术家库尔贝。加入巴黎公社的他,认为旺多姆圆柱是拿皇帝国主义的象征,巴黎公社失败后,被新政府勒令赔偿重建旺多姆圆柱30万法郎巨款的库尔贝,只能流亡他乡。

    柱子上面的拿皇雕像,也换过很多版本。如今是已经去掉王冠、权杖或者三角帽、军大衣的,更加古典的铜像。此刻雕像的正面朝向西南方,据说最早的方向是东北方,东北方不仅通往沙俄大败,也通往着著名的滑铁卢。

    生命太短暂,在理想路上遭遇滑铁卢后还能二次东山再起,这种事连拿破仑都做不到。所以成就伟业之人,必须化作大他者,让自己的思想、意志、信仰,寄生于其他人的身上。这样,才是那些人类历史上的天命主角们逃避时间惩罚的最佳方式。

    一个人成为抽象,仿佛是在设计一条能让其他人持续攀爬的登神之阶。浅间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或许成为【丨】,不是源于想当配角的谦虚,而是源于想成为神的狂妄。

    “不在客房多休息休息么?”

    间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浅间回头,虽然闻起来很香,但从不换衣服能够判断,间岛刚刚没有洗澡。

    “你不也是?”

    “只有你们这些有钱人,才会在这么奢侈的地方保持平常心吧。”

    间岛抱起了双臂,不是那种傲慢的防御姿势,而是仿佛被冷风吹到的动作,脸上也带着一副仿佛戛纳附近松林里提前凋败的睡莲的神色。

    她对于身后跟着两个女保镖感到不适,更对充满奢华味道的丽兹酒店感到不安。她并没有自己曾经想象中那么爱钱,同时,也为自己被动地花了凤凰院一大笔钱感到别扭。

    “我对于奢侈也是持批判态度的。”

    听到浅间的话,间岛摇了摇头,走到他旁边小声说道,

    “静水,你说如果我要还凤凰院这次机票、酒店还有接下来吃饭的钱,正常打工,需要几年才能还完?”

    “麻衣你愿意当大明星的话,很快就能还清了。”

    “都说了我不喜欢娱乐圈.我说的是正经工作。”

    其实间岛是愿意和浅间组一辈子乐队的,但是她又认为这对浅间来说太不公平了,谁都看得出,浅间不可能去当架子鼓手,哪怕是业余玩玩也不可能。

    “到时候帮我写20封情书吧。抽成30%的话,应该能还完,前提是后面我们得阻止凤凰院继续花钱。”

    “也就是说,大概120万円么.或许对出行带5-6个管家女仆,十来个保镖的凤凰院同学来说,花这些钱就和我们花120円买瓶水一样平常。真是可怕的差距啊.”

    “新自由主义盛行的当下,1万倍的贫富差距真不奇怪。”

    浅间目前的身家,和世界首富,远处LV的老板阿尔诺之间的差距,大概在8000倍左右。大概只有LV设计总监岗的新任打工仔——法瑞尔·威廉姆斯身家的五分之一左右。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知好歹,能劝一下凤凰院同学,稍微降低一下标准么?”

    间岛麻衣是之前在飞机上唯一没有投赞成票的女生。本来她都做好了在巴黎地铁防小偷的10项准备,以及巴黎高性价比餐厅的攻略,她完全没有想让旅行升舱的念头。对她而言,浅间坐在哪里,哪里就是头等舱。

    浅间耸耸肩,

    “麻烦麻衣阁下也学会换位思考,好好品味一下富豪们的生活疾苦吧。你让她少花钱,说不定和她让你多花钱是一个性质。”

    浅间打电话和管家秋叶先生说明了情况,并再三保证,会对自己以及她们的安全负责后,4名保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秋叶管家本人。

    虽然穿着条纹马甲,可秋叶管家的气质一点也不像管家,反而有点像带着儿女出来玩的老钱。

    “秋叶先生。”

    “浅间大人你说。”

    “凤凰院的父亲,知道凤凰院和我们来巴黎这件事吧?”

    “家主自然是清楚的,他很支持小姐现在的行动,特别是和浅间大人你交朋友这件事。”

    果然如此么?在飞机上就有一种感觉,这位管家对自己过于尊重了。虚头巴脑的五摄帝师称号,又起了作用。

    即便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小丑,但他也不会成为果戈里笔下的赫列斯达可夫,不会借着头顶光环,去展示自己低下的道德和低级的欲望。

    “如果说,我要支付这次行程的所有费用,秋叶先生能帮帮我么?”

    秋叶管家恭敬一笑,说道,

    “遥加小姐已经预付了这次巴黎行程的所有费用,请恕我无能为力。”

    “和这些商家交涉一下,换一个人支付不行么?”

    “请恕我无能为力。”

    “能帮忙劝一下,让凤凰院少花点钱么?”

    “请恕我无能为力。”

    浅间觉得管家里面,还是御行院家的那位以下犯上的成田先生最像管家。

    间岛笑着偷偷在浅间耳边说道,

    “有没有觉得秋叶管家很像你。”

    浅间用你没有搞错吧的眼神看着间岛,少女又补充道,

    “长得很帅,气质沉静,花白头发,擅长复读。”

    “这四点没有一点匹配吧?我已经很久不复读了。”

    “是因为静水一旦认真起来,就没有需要复读敷衍的难题了,不是么?”

    “你们对我的误解,就是再怎么认真复读也不管用的难题。”

    两人不约而同地顺着拿破仑的目光,看向斜阳落进旺多姆广场南面的街道中。

    这是彷如纽约曼哈顿54街悬日般的美景。

    可惜太阳很快就没入了建筑中,天色也暗了下来。

    不死川她们下来,刚好看到了阳光贯穿街道的一点尾巴。

    阳光宠溺地附着在不死川的虹色头发上,她对着浅间笑道,

    “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爱上巴黎的~”

    二见、不死川和凤凰院身上都穿着写有PARIS的T恤。

    偷跑的间岛感觉到了背叛。

    身上写着Adidas的波奇,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水快走啦,我都饿死了,干饭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