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并不是我应该听到的事情,还烦请两位不要在我跟前讲。”

    杨昀声音忽然响起,姜寒星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与沈环一道,齐刷刷闭了嘴。

    但杨昀却并没因此便止歇。

    他不知道贾峥是谁,也对东厂里那些肮脏事不感兴趣,可有些话,他听到了,就不能装作没听到:“若是果真牵扯杀人事,那我可能,不能放你们走。”

    说着,他还真当即便要叫护院过来。

    “不是不是,小杨大人误会了!”

    姜寒星其实不是很明白。以她先前之所见,杨府护院相当谨慎而敏锐,今天她来动静并不十分小,沈环一个陌生面孔忽然混进来,应该也挺引人注目,但他们就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没反应也好,上次跟着杨昀去的那护院身手可真是不错,万一杨昀给他叫来了,她想要走脱还真有些困难。姜寒星赶紧又是阻拦又是撇清的:“虽却有人身上有人命案,却也有缉拿之人,我就是来缉拿他归案的。不然我这样是干什么,您说是吧?”

    姜寒星边说边举着沈环还拧在她手里的手给他看,看完了这个又给他看东厂腰牌。

    历朝历代,刑狱之事一直是刑部主审理、大理寺主决断、御史台有复核之权,三司环环相扣,才能使刑有所依,不至于到处是冤狱,遍地是滥权。可到了今圣执政,却东厂一个内宦机构,凭空而起,动辄插手案件,不顾法理条令,只是凭王沛心意褫夺三司职权。三司忌惮王沛身份,也不敢在这事上多言语,自是多生冤狱,百姓苦不堪言。

    杨昀不满这事久,此时一看见她令牌更是不满,却最终还是并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从姜寒星转向沈环,复又从沈环转向姜寒星。

    他没再叫人,难得的犹豫,又犹豫了很久依旧是要开口:“你……”

    姜寒星知道他要问什么,她一点也没遮掩的:“钦天监监侯姜籍女,我父四年前因为得罪王沛被斩立决,我母亲殉了情,这事想来大人也有听说过。”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连名字都没改过。

    东厂虽然并不讲究什么家世清白,但以王沛之耳目灵敏,想要查个谁的身世,还是很容易的,周臣这样重要的事都肯交到她手上,说明对他们来说,她这样一个小民,纵然真敢有恨,也实在是很微不足道。

    但姜寒星说这话时,就故意一双眼睛盯着杨昀,她眼睛很漂亮,因为从来不肯把心事轻易示人,所以美之外,还总带着一分摄人心魄,叫人不敢轻易直视,现在她没有这样,她就是很坦然,很平静地看着杨昀,却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惹人怜爱。

    杨昀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头:“你放心,你身份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但他也是真疑惑:“你父亲那样的刚骨,你现在却……”

    “我父亲那样的刚骨,为我们家,为我,又换来了什么?”姜寒星也并不生气,但是有些话,就是越平静的说出来,越戳人心,“因为他的刚骨,我十五岁就流落街头,大人,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是要活着,不然大人想我怎样?”

    姜寒星一推手中沈环的头:“像他这样,为了报仇,把自己的命都送出去吗?前尘隔海,我现在就是想好好活着。”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杨昀又问:“那今日,你,包括他,来找我是干什么?”

    姜寒星是不想说他叔父的那些事的,但他既然非要问,她也就说了。

    “两年前,杨大学士还兼任着刑部尚书时,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因自己儿子毫无缘由,忽然入了狱而向京兆尹府报过案,京兆尹府一直委蛇拖延后,沈家夫妇又找上了刑部上告,但当时杨大学士以程序不合为由拒绝了,后来,这对夫妻的唯一的儿子死在了狱中,再后来,这一对夫妇也相继去世了。”

    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一个案子,但这就是沈家三口人的一生。

    杨昀又沉默了,他今天实在是沉默了好多次,可每次他沉默完,都还是忍不住要问,这次他问姜寒星的是:“可这确实于程序不合啊,难道我叔父他做的有错吗?”

    是啊,没错,可杨大学士如果就在这里,他敢问心丝毫无愧的说,他就是因为程序不合才拒绝的他们,没掺杂一点不愿牵扯进东厂事里的心吗?

    杨大学士并不在,姜寒星没法这样问,所以她也就没这样说,她只是笑:“杨大学士如此做确实没什么问题,可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若杨大学士当时通融下,或程序之外,肯情理上帮点忙,那沈家少爷,也不会死,站在这个角度上,身家留下来的人,恨一下杨大学士,也算是应该,不是毫无缘由吧。”

    杨昀这回彻底不说话了。

    姜寒星这才压着沈环告了别,然后,还没走出杨府那条胡同,姜寒星就给沈环摁在了墙上。

    刚那些话都是忽悠那书呆子完的,这样说来,那那天看着沈家小少爷被带走的路人也都有冷漠的罪,再追根究底,沈家老爷和夫人那天为什么要放沈少爷出来玩,他沈环怎么不先去给夫人老爷的坟刨了骂一顿?

    包括那周臣,他当时只是京兆尹府的一个按察使,姜寒星当时不是没查过这件事,周臣不仅没跟着那京兆尹敲诈勒索,他还曾劝过,只是没劝成,要说报仇,怎么着第一个都轮不着他。

    而且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刚好周臣身上背负着那样多的秘辛,刚好就是他要复仇的人?

    “所谓的复仇都是假象,”姜寒星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沈环,“就是要用这桩陈年旧案,好把周臣的案子掩盖过去,好一并把他背后的那些事掩盖过去。”

    沈环笑了起来,圆圆眼睛又弯:“我就说瞒不过你,你打小就那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