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B先生前天那番话所赐,我的兴趣重新回到了超人先生身上。

    他是个超级大宝藏,我有预感,只要挖掘出他的秘密,我一定能收获满满。

    一开始,布鲁斯和阿福不许我离超人先生太近,应该是怕我被他伤害。

    B先生说,超人的脑子里被塞满了杀戮指令,曾经的人格基本被完全洗去。圣晶石项链只能抑制他的超能力,在他耳边循环播放的录音能一定程度影响他的思维,打消他的反抗,但想把他的脑回路完全掰回来,目前做不到。

    这番话说得好像很恐怖的样子,可我仔细品味,忽然灵机一动——B先生就是陈述事实,没说支持我在超人跟前蹦跶,也没说不许我找超人玩啊。

    反正超人先生已经被削到只剩血皮了,整日干睁着眼睛发呆,连走路都费劲,难道他还真能跳起来揍我?

    我的神秘计划就此开始!

    第一步,观察——指力排众议重新和超人先生一起挂车顶,近距离盯着他看。

    我最先发现的是,撇开超人先生眼里那些突兀碍事的红血丝,他原本的瞳色好像是蓝色,和布鲁斯他们一样,但蓝的程度不同。

    他居然也长胡子!好几天过去,超人先生光滑的下巴多了不少胡茬,虽然生长速度缓慢,但到底都在长。

    他额前的小卷毛最有特色,会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摸上去的手感十分奇妙,拉直了再松手还会弹上一弹。

    我对B先生提到的录音很感兴趣,所以悄悄扒拉超人先生的耳朵,扒到了一颗米粒般的微型播放器。我也不敢把它完全扯出来,干脆挤在超人先生硬邦邦的身边,和他耳朵抵耳朵,折腾半天,终于依稀听到了一点:

    “克拉……”

    不行不行,声音太小了,还有许多砰砰轰轰的杂音干扰,我得再想个办法。

    于是,计划进展到第二步:和他打好关系。

    等到下一回停车修整,我偷偷摸摸地避开其他人,带着我精心准备的攻略大礼包过来啦!

    超人先生这次被放在了蝙蝠车里,双臂被象征性地绑住,红彤彤的双眼直视前方,瞳孔隐隐溢散。他像是在沉思的贤者,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坐着,脑中空无一物。

    “超人先生,下午好。”蹲在车座底下不敢冒头的我狗狗祟祟,一个劲把盘子托得高高,“你都多久没吃东西了,我猜,你肯定想吃全世界最美味的三明治?”

    超人先生冷漠无视我。

    可恶,我从伙食里含泪抠出来的阿福牌三明治居然不管用,他可真不好对付。

    我把自己皱巴巴的脸揉开,将宝物托在掌心高调炫耀:“我还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发卡!布鲁斯亲手做的。以我的经验,别上它以后,你的小卷毛就不会乱飘了。”

    超人先生无动于衷,可能对自己的发型很满意。

    我:“?!”

    连蝙蝠小发卡都失败了!

    我不服,我再接再厉:“这个呢?超好喝的葡萄饮料。这个呢?河边捡的漂亮鹅卵石。这个呢?能抽出奇奇怪怪人和东西的神奇石头……啊对不起!忘记你会不舒服了,我把它扔远一点。还有这个,这个?”

    车里不甘心的呐喊越来越大声,结果可想而知,我的尝试全军覆没。

    我以为B先生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但其实,我的言行都在蝙蝠的监视之下,邪恶蝙蝠目光炯炯,视线足以跨越十数米的距离,车里还塞满了监听器。

    邪恶小蝙蝠在哼哼:“把我们的御主和毁灭世界的凶手单独放到一块儿,让小女孩感化铁疙瘩,真难想象是你这个年龄的控制狂能干出的事。”

    邪恶大蝙蝠眼不眨心不跳:“相信我的应急方案,另外,那不是感化,而是一个尝试,交给她也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适合做这件事。”

    邪恶蝙蝠的好管家:“你们的心率都明显过快了,老爷们,等小姐回来,你们的担心完全可以说出来。”

    “别胡说,阿福,我的装甲屏蔽了心跳。”

    “但我猜对了。”

    “哈哈,阿福会欣慰你一大把年纪还是言行不一……等等,撒拉竟然?!”

    成——功——了!

    我也大感意外,在我把私藏小宝库掏空,逼不得已连之前忘了扔的麦穗都摸出来的时候,超人先生他居然有了反应!

    那根不起眼的麦穗被压得有些扁,干黄的叶片边缘绕着一圈烧焦的痕迹,我捏着它晃了晃,失去大半麦粒的空壳们发出柔软的沙沙轻响。

    超人先生就是在这时动的。

    他没有聚焦的眼球缓缓转动,停在麦穗正对的方向,被捆住的双臂开始挣动。

    我眼疾手快,把干麦穗塞进他捏紧的拳心,他又不动了。

    我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大胆开口:“我把它送你,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不摇头就是同意哦。”

    他没有,那么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不必太见外,我小小欢呼一声,把自己挂在他身上,礼貌地询问他能不能借用一边耳麦听听看。他默认,我安心摸出那颗小米粒,仔细一听,原来录到的是一道很好听的女声。

    好听女声的主人当时不知道在干什么,背景音里吵吵的,她的声音断层严重,前一段语气急促到尖锐,后一段节奏慢了下来,显得断断续续。

    【……克拉克!看着我、克拉克!你必须想起你是谁,你是——】

    明显的切换。

    【B、不是憎恨、他被控制了!这不是他的想法,我差一点就唤醒了他!差一点、他就可以……但我……呃、呜……只有你能、救他了,请你不要、放弃他,不要……】

    想起来、想起来。

    不要放弃他、不要放弃他。

    女声夹着泣音的这段恳求,就在这些天里,不断在超人先生耳里重复,回荡,像无数根刺扎进他一团糟的脑海。

    我为了和他培养友谊,又陪他躺在车顶一遍遍听录音,最后得出的结论:从早到晚无间断听了这么久还没烦,他是真的很爱她。

    对,录音的声音来自超人先生的女朋友,B先生说他们感情很好。

    我们经过冰川,爬上山岭,路过一片片浮满碎冰的湖泊,沿途打打闻超而来的类魔,遥远的北地不如内陆繁华,要开出很远才能看到一点曾经的人迹。

    这时我和超人先生的友谊也约等于培养到位了,B先生经过考量,把他胸前挂的圣晶石削了一块,让他有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踩在冰块上走几步。

    唰——

    他不出所料地踩滑了,宛如门板的壮硕身躯往前一栽,下一秒就是脸朝下砸进雪堆。

    “超人先生!”刚跳下车的我勇敢上前救驾。

    唰——砰咚砰咚!

    在布鲁斯看傻子的目光里,裹成北极熊的我撞上超人先生的背,我们呲溜滚下斜坡,在冰原上笔直滑行,直至撞上一座坍塌的雪屋。

    “呸呸、好冰。”我眼泪汪汪,拼命吐掉满嘴的雪渣子。

    我俩的脑袋精准地扎进雪屋唯一的洞口,半个身子都埋了进来,也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咸湿酸臭的味道顿时填充鼻腔,逼得我忍不住打起了喷嚏。

    喷嚏声惊动了一块冰,它从半坍的屋顶摔落,在冰面砸出格外清脆的回响。

    屋里没看见家具,只有混起乱七八糟碎片杂物的雪堆,我下意识看向碎冰砸落的地方,那儿本来黑乎乎的,可洞口外的光线斜射进来,恰好照亮了不起眼的角落。

    一只冻僵的手,从雪堆内探出。

    它的五根手指半蜷着,颜色紫得发黑,血迹像长在青苔上的霉点。

    给我当了缓冲板的超人先生脑袋后仰,视线停留在一个方向不动,竟是也在看它。

    我沉思了半晌,把自己撑起,爬到角落刨了刨雪堆,让还算干净的雪把那只手盖住。

    新鲜出炉的小雪堆被我堆出了一个完美的尖尖,我正在欣赏呢,面前突然多了一大团的阴影。

    超人先生不知怎么蹲在了我身后,他可能想挤到前面来,但身材受限,只能委屈着排我后边儿了。

    我疑惑看他,他不看我,但我竟然神乎其神地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我又把堆好的雪尖尖推平,露出底下那只手。

    随后,我抓起超人先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大手掌,往下按,让它们贴到一起。

    “有点凉,不过握久了就都能暖和了。”我对超人先生说。

    超人先生突然一顿。

    接着,他像是应激般想抽手,却被我执着地按住。想和别人握握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冰了点,但不也能捂热吗?

    我们拉扯了半天,最终超人先生屈服了。

    他不再反应剧烈,也依然不想理我。

    但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了。

    【克拉克……】

    女人还在耳边呼唤,他浑浊的眼珠泛起梦幻般的恍惚。

    手上的触感似乎令他抓住了一丝支离破碎的过去,他曾无数次用力握住过别人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温暖借给对方。在远离现实的梦里,曾经的英雄冷硬的嘴角,勾起了称得上温暖的浅浅弧度。

    而在狭窄的雪屋外,冰原之上,残留着一座座同样倒塌零散的遗迹。

    那是远方的人们遭到超人与其带领的军队的袭击,房屋被急冻寒风高高抛起,最终,生命覆灭于此。

    “……我不怪你……但你……”

    B确认完新收到的录音,随手关掉。他站在雪坡上,低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刚把自己从雪里拔出来的笨蛋。

    笨蛋们相处愉快,找回一点理智的超人下意识把不停打滑的少女举起,托在自己肩头。

    “还不够。”他哑声,转首遥望极地边缘正在酝酿的风暴。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哇啊啊啊啊爸爸布鲁斯阿福——我们踩破冰掉海里了啊啊!”

    “完了超人先生沉底了!爸爸救救、布鲁斯救救!”

    “计划不包括这个。”B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