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一进门处摆着裁缝用的宽大木案,上面堆着折叠整齐的布料,布料旁有一把大剪刀和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是五彩的线和各种型号的针。

    这就是裁缝呆的地方了,人呢?

    “唐姑娘,买布还是做衣裳?”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乐筠朝西边看过去,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拿着抹布,从陈列布料的柜台后面站了起来。

    此人认识自己。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布庄东家姓袁,这位也是老板娘。原身母亲活着时,经常带她来这家买料子,而且她这张脸和小时候差别不大,认得才正常。

    她说道:“袁婶子好久不见,我想做三套男装。”原身会绣几朵花,但不会做衣裳。

    术业有专攻,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学的必要。

    袁婶子走了过来,“男装?给你弟弟的吗?”

    唐乐筠道:“给我做。”

    “穿男装,你当真要开药铺子?”袁婶子拿起一把木径尺,从案台后绕出来,走到门口时看了看对面,“你是姑娘家,这种生意可不好做。”

    她没明着说,但提醒的意思很明显了。

    唐乐筠福了福,“谢谢袁婶子提醒,主要是手里余钱不多。”

    “是啊,坐吃山空肯定不成,生计是个大问题。”袁婶子附和一句,不再多言,开始给她量尺寸,“不过四年罢了,你竟长这么高了,和一般男子无异。”

    唐乐筠不太擅长和陌生人闲聊,干巴巴地应了个“是啊”,二人便不再攀谈了。

    ……

    量完尺寸,她回了趟家,把一匹布和两匹府绸送去布庄,再回来时,发现药铺门口多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子。

    在铺子里干活的小木匠对他们说道:“药铺还没开,不卖药,你们去福安医馆吧。”

    福安医馆就是那胖子所在的医馆。

    唐乐筠看看四周,几家店铺的伙计都在瞄着她这边。

    那中年男子道:“福安医馆我们去过,马大夫说缺了一味主药,抓不全,让我们拿着方子来这里看看。”

    小木匠看见唐乐筠了,大声说道:“铺子都没修好呢,你想看什么?”

    中年男子头一转,也发现了目标,赶紧把老头放到了台阶上——那老头捂着胸口,神色委顿地靠坐在门槛上,显然是坐都坐不住了。

    他朝唐乐筠走了过来,打一躬,就不站起来了,弯着腰说道:“唐姑娘,我爹病重,听说你昨儿个进了药材,帮帮忙,行行好,给我抓副药吧,我们有钱。”

    唐乐筠知道,镇子小,她开药铺的事传得一定很快,但不知道还有人盯着她的行踪,连进药材这种小事都瞒不过他们。

    她闪到一旁,顺便朝医馆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胖子已经来了,见她看过来,立刻藏到了两个行人身后。

    唐乐筠道:“我现在不卖药,你们另想办法吧。”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求姑娘救我爹一命。”

    他膝盖将一弯,唐乐筠就避到了窗根底下,响头全磕给了几个过路人。

    几个过路人一脸懵,纷纷停下脚步围了过来。

    不知哪个说了一句,“姑娘既然进了药,就卖他一副呗,人家又不是不给钱,你这药铺也不是不开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做药铺最讲究口碑,见死不救,日后谁还敢买你的药!”

    “就是就是。”

    ……

    唐乐筠明白,这就是孙胖子联合医馆,打击报复自己的方法。

    她思谋着,目光落到了老头身上。

    老头身形佝偻,摇摇欲坠,脸上瘦得脱了相,皮肤松垮,颜色灰败,目窠内陷,目光浑浊迷茫,呼吸急促,春风一吹,还带来一股腐朽衰败的臭气,一看就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病人是救不活的,即便在末世之前的高科技时代。

    一旦她卖了药,老头两脚一蹬,中年男子就会来铺子闹上一闹,说他爹命不该绝,是吃了她的药才死的,届时她不但要赔钱,铺子也必定开不起来了。

    这个办法毒,几乎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唐乐筠正要说话,就听田婶子说道:“二位,药铺的手续还没办呢,卖不了药。”

    田婶子从木器行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唐乐筠的手臂,耳语道:“这老家伙一看就活不长了,肯定是来找茬的,别理他们,咱就是不卖。”

    这个时候敢出来替她主持公道,田婶子绝对是个大好人。

    唐乐筠领情,不想拖她下水,因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道:“这位大叔快起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田婶子掐了她一把,“你这孩子,还搭理他干嘛!”

    那中年男子麻利地站了起来,一脸喜色地说道:“姑娘,可以卖我们药了吗?”

    “婶子放心。”唐乐筠心里感激,去掉了田姓,言语上也亲热了几分。

    她坚定地推开田婶子,带着中年男子往马路中间走了几步,靠近一干看热闹的人,说道:“大叔,我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不想让你家老爷子听见,但你可要听好了:并非我不卖药给你,而是你家老爷子只有四天好活了,与其拿钱买药,不如给他买点好吃的,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完剩下的几天。”

    “你胡说!”中年男子陡然提高了嗓音,“你不卖药也就……”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福安医馆的老病号吧,那里的大夫不可能不知道你爹是什么情况。他们让你来我药铺买药,四天后你父亲死了,便可说我卖假药,抓错药,害死了你的父亲,那时候你既能讹到我的赔偿,福安医馆又没有了对手,你们两全其美,是也不是?”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足够周围的七八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男子缩了缩脖子,脚下不安地动了动。摞着三四个补丁的布鞋,说明他身上过于肥大的新褂子不是他自己的衣裳,而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

    周围的人议论了起来。

    “你别说,这爷俩确实是福安医馆的常客,那老爷子病了两年了吧。”

    “来我家吃过饭,好像是胃上的毛病。”

    “这姑娘还挺好心,人家都算计到家门口了,她还舍不得老爷子受刺激呢。”

    “怎么是算计呢,算计她什么了,医馆缺一味药,让病人带着方子去药铺买,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别说你们没去县城抓过药。”说这话的便是那位孙胖子。

    不过,一般铺子可以缺货,医馆一般不会。

    尤其是在进货的次日(昨日是医馆进药的日子)仍然缺药,且让病人去一个没营业的药铺买药就更匪夷所思了。

    孙胖子强词夺理,明显在拿大家当傻子。

    众人纷纷侧目,却也无人反驳——镇上只有一家医馆,得罪谁,他们也不会得罪看病抓药的大夫们。

    那中年男子从孙胖子身上收回视线,梗着脖子说道:“你不卖药就不卖药,为啥咒我爹死,大夫还没说啥呢,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四天,你他娘的是阎王吗,说哪个时候死,就哪个时候死?要我看,你连我爹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胃脘痛,现如今胃气全无,全身大肉已脱,唇角隐隐留有污血,显然已经吐血了,胃部糜烂,食道梗阻,食不下咽多日了吧,他顶多再活四天。”唐乐筠扫了众人一眼,又对那中年男子说道,“你不必在我门前闹了,我绝不会卖药给你,不管大家怎么说,也不管我的铺子日后有没有人来,都不卖!”

    她转身就走,迈步进了铺子。

    田婶子追了进来,絮絮叨叨地说道:“筠筠啊,婶子知道你懂点医术,但话不能说得太满,你这样一搞,那孙胖子找他师父马大夫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多活几日,到时候你这药铺还没开,名头就先弱了。”

    唐乐筠道:“婶子不要紧,我是卖药的,又不是大夫,看不准生死也没关系。”

    四天,应该是准确时间,甭管马大夫还是牛大夫都无力回天——她有精神系异能,能清晰地感知对方的精神状态,一如末世时那些濒死的伤者。

    田婶子和田家荣,以及干活的木匠们交换了一个眼色,无奈地笑了笑。

    待唐乐筠进去后院,一个小木匠说道:“看准了还好,看不准就会说她咒人家死,德行不好,怎么会没关系呢?”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德行不好,谁还来买药?”

    田家荣点点头,对田婶子说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那爷俩是不是又去医馆了?”

    “对对对。”田婶子小跑着出门,进了赵记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娘就在铺子门口,见她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唐丫头被人算计了,那俩人去医馆了,马大夫的医术还是可以的。”

    田婶子抚掌:“真去了啊,这孩子。”

    老板娘道:“一个镇,两家药铺,福安肯定要出手,我看你跟那丫头处得不错,不如劝劝她,找个好人嫁了算了,眼下粮价疯涨,别把嫁妆都赔进去了。”

    田婶子道:“谁说不是呢?我是想劝那孩子,但那孩子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话少,固执,油盐不进。”

    老板娘道:“豪门大户出来的,心气高了呗。依我看啊,劝不动就别劝,省得生分了,等铺子赔了钱,她就老实本分了。”

    田婶子长叹一声,没说话。

    银子不好赚,一旦赔了,日子就不好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