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一叫,唐乐筠就醒了。

    她刚要坐起来,睡在棉垫上的小黄就哼唧了一声。

    唐乐筠道:“我练功,你乖乖的。”

    “呜呜……”小黄歪着脑袋答应了。

    唐乐筠练的是改版的唐家内功心法。

    所谓改版,是她根据经络在人体中的分布,在精神力和木系异能的辅助下,对内力在经络中如何运行做出的科学调整。

    比起改版前,她现在的修炼方式时间短,效率高,而且能最大限度的调动木系异能进入经络,并在周围形成一小团木系能量场。

    因而,她每次练功小黄都舍不得走,那小东西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趴着,彷佛入定一般。

    寅时末,唐乐筠下床,去了二进院。

    正房大门敞开着,里面显然没人,后院隐隐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

    还挺自觉。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去东厢房拿上两只小铜盆,穿过夹道去了后院。

    唐悦白在练武场练剑。

    少年依旧梳着高马尾,穿着昨日那套苍色短打,脚下是一双黑色布鞋。

    他下盘稳,身法快,剑更快,颀长的身形裹在一团滚滚的剑光之中。

    剑法很好看,可谓酣畅淋漓,但对比纪霈之的暗卫,少了一分果决、两分速度,以及三分舍我其谁的杀气,总体看来弱了不少。

    唐乐筠精神力远胜常人,唐悦白的弱点几乎一目了然。

    她很想和他对打一下,但忍住了,这小家伙眼底青黑,显然晚上没睡好,等他决定回蕴州时再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唐悦白把长剑插回剑鞘里,目光在铜盆上一扫,“姐,早上吃什么?”

    唐乐筠道:“今天早上不做饭,小黄吃包子,我吃油条豆浆,你呢?”

    唐悦白走了过来,“我和你一样。”

    唐乐筠道:“好,咱先把马喂了。”

    姐弟俩给大黄喂了草料和水,带着小黄从后门离家,往街上去了。

    到了油条摊前,唐乐筠对摊主说道:“六根油条,两碗豆浆。”

    一个打豆浆的街坊调侃道:“唐姑娘还吃呐,不上火吗,那楚老头活得好好的,你断的也不准啊。”

    唐乐筠道:“那不是正好么,说明我不是乌鸦嘴。”

    “噗嗤……”一个刚过来的小伙子笑了起来,“如果你说对了呢?”

    唐乐筠耐着性子又抛出一个答案,“那说明我医术尚可,大家可以放心买药。”对于末世人而言,除死无大事,这点讥笑对她构不成任何伤害。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唐悦白的脸色很不好看,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唐乐筠捏上他的手腕,“笑就笑吧,你还能不让人家笑?”

    唐悦白愤愤地跺了跺脚,“姐,他们欺负你,你还要忍着?!”

    唐乐筠摇摇头,这算什么欺负,顶多不大厚道。

    唐悦白有气没地撒,一整天都不大开心,闷闷不乐地把练武场旁边的地块翻完,又和唐乐筠一起,把外面的地收拾了。

    傍晚,姐弟俩割完韭菜便收了工。

    到家的时候,门口又围了好几个闲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楚家老爷子的病情。

    “我去看过,人是不大行了,但今晚肯定没问题。”

    “你又不是大夫。”

    “我不是大夫,可我见过好几个死人,楚老爷子确实不到那一步。”

    “这两姐弟心真大,还割了韭菜呢。”

    “人家唐姑娘说了,不死更好,说明她不是乌鸦嘴。”

    “哈哈……小丫头挺有意思。”

    ……

    人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善良的人还是大多数,起一起哄就散了。

    唐悦白重重地关上铺子的门板,说道:“姐,你收拾收拾,随我去蕴州吧。”

    唐乐筠道:“世道要乱了,去蕴州买房子置地花销太大,不去。”

    唐悦白道:“乱了?哪里乱了?”

    唐乐筠站在书案边,双手飞快地择着韭菜,“顺州闹过一次,被压下去了。现在物价飞涨,老百姓吃不上饭肯定还要闹。”

    “姐!”唐悦白蹿了过来,“那更应该跟我去唐家了,唐家人多,机关厉害,无人敢惹。”

    唐乐筠摇头,“我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唐悦白昨晚上没怎么睡,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也不怎么想做棋子,但舍不得相处了四年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

    夜幕降临后,生云镇最西面的大胡同总算安静了下来。

    孙胖子站在楚家大门口,叉着满是脂肪的水桶腰松了口气,骂道:“好事的真他娘的多,没见过要死的人吗,想看就回家守着你的太爷太奶去,什么东西!”

    “唉……”福安医馆的伙计栾旺叹了一声,“正常,镇上玩乐少,就指着这点闲事磕牙呢。”

    孙胖子道:“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有什么好看的?!有那能耐扒唐姑娘大门去,那小娘们长得好,也有看头不是!”

    这话太难听了。

    栾旺没有应和,脚下一动,离他远了几分,“孙大哥,我穿的有点少,冷了,先进去了。”

    孙胖子道:“我也进去,再熬一碗四逆汤,喝不下,咱就给他灌下去,前半夜务必不能死。”

    栾旺小声道:“孙大哥,这样不好吧,人都要死了还遭这个罪。”

    孙胖子道:“怕什么,楚家人收了东家的银子,他就该遭这份罪。”

    栾旺缩了缩脖子,没敢多说什么。

    ……

    亥时正,升云客栈。

    元宝从得到消息,迅速上到三楼,进了最里面不挂门牌的一间大客房。

    薛焕扔下书本,问道:“怎么样,人死了吗?”

    元宝道:“没死。原本是米水不进了,但福安医馆的人在前一个时辰撬开牙口,灌了一回加丹参的汤药,听说暂时死不了了。”

    薛焕“啧”了一声,“不过多开一个药铺而已,居然拿垂死的老人作伐,真不是个东西。”

    纪霈之面无表情地落下一枚棋子,“世上还是好人多吗?”

    薛焕思忖片刻,“表弟,只是福安医馆而已,还谈不到‘世上’。”

    纪霈之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嘴真硬。”

    薛焕道:“这是事实。”

    纪霈之懒得理他,问元宝,“那姐弟俩呢,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元宝道:“吃饭,翻地,姐弟俩晚上还吃了韭菜盒子,现在已经睡下了。”

    薛焕顺势又道:“如果按照表弟的看法,唐悦白会武,他应该去一趟楚家,仗着武功不让任何人靠近那老头,什么时候咽气,他什么时候走。”

    纪霈之再落一子,“我只是说人性本恶,并非说所有人都恶。”

    “……”薛焕无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看来唐姑娘输定了,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纪霈之道:“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输,再等一等。”

    薛焕问:“你希望唐姑娘赢,还是希望她输?”

    纪霈之反问,“你呢?”

    薛焕道:“我同情弱者,希望唐姑娘赢。”

    纪霈之道:“唐姑娘弱吗?”

    薛焕也反问他一句,“她不弱吗?”

    纪霈之道:“如果她是弱者,当初就不会算计顾时,更不会在此时此刻酣然入睡。三表哥,我提醒你,厚脸皮的人一般都不是弱者。”

    薛焕想了想,“福安医馆心术不正,唐姑娘脸皮虽厚,却很坦荡,我还是希望她赢。”

    纪霈之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剩棋子落盘的“啪啪”声。

    不知过了几时,门被敲了两下。

    元宝陡然惊醒,扑过去把门打开了,“怎么样,人死了吗?”

    来人赫然是暗卫吕游,守在楚家等消息的人。

    一股凉风袭来,纪霈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人是几时死的?”

    吕游拱手道:“回禀王爷,刚死,楚家人给穿上了寿衣,但孙胖子不让声张,打算到了子时再报丧。”

    薛焕跳了起来,“真的吗?”

    吕游道:“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薛焕惊讶道:“这都算对了,唐姑娘不但懂医,她还懂算命吧,厉害了呀!”

    纪霈之道:“你立刻带几个人回去,戳破福安医馆的诡计,顺便让那孙胖子折一条腿。”

    “是。”吕游的目光亮了亮,孙胖子在门口说的那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即便王爷不交代,他也想给其一个教训。

    吕游出去了。

    薛焕奇奇怪怪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道:“怎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帮她?”

    薛焕重重点头。

    纪霈之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心情还算不错。”

    薛焕:“……”

    元宝默默点了点头,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他家王爷做事只凭心情,不讲道义。

    ……

    片刻后,一个黑影越过数十个屋脊,到楚家所在的胡同,大喊一声:“楚老爷子走了,楚老爷子魂归西天了!”

    “谁!哪个孙子在喊?”孙胖子气急败坏地跑出了大门。

    “是啊,哪个孙子在喊?”黑影从楚家对面的屋顶上跳下来,就地一滚,带着剑鞘的长剑就朝孙胖子的小腿砸了过去。

    “咔嚓!”

    “啊!”

    孙胖子的惨叫声刺破浓稠的黑暗,点亮了附近的十几家烛火。

    关注此事的人反应迅速,大门乒乒乓乓地响了几声,十几个人一边穿外套,一边就着月光跑了过来。

    不等楚家人对大门口进行防卫,跑在前面的、穿着暗色短打的三个年轻人便冲进了院子,溜进了停尸的正房。

    ——楚老爷子真的去了,白布盖脸,头顶的香也燃了起来。

    “梆,梆梆……”

    子时的梆子敲响了,一切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