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唐乐筠练完功,洗漱完毕,准备去后院喂大黄。

    刚要进二门,就遇到了神清气爽的唐悦白。

    他小跑着迎上来,“姐,楚老爷子死了,真的死了。”

    唐乐筠问:“他什么时候死的,你又什么时候知道的?”

    “子时之前就死了,我喂完大黄去买早点,包子大娘告诉我的。”唐悦白拉着她往前走,“我原本想着半夜出去一趟,查探查探,但前天晚上睡得太少,昨天又干了一整天活,一不小心睡沉了,没能起来。”

    唐乐筠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依我看,你不是睡得太沉,而是认为我开不了铺子更好,那样,你就有借口劝我去蕴州了。”

    “哈哈!”唐悦白干笑两声,“姐,什么都瞒不过你。但不管怎么说,你赢了我更高兴。”

    那倒是。

    小少年的精气神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真诚。

    唐悦白见唐乐筠不说话,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姐,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我不生气也可以。”唐乐筠指了指四口大缸,“把水打满。”

    “这点活不算什么,交给我。”唐悦白笑嘻嘻地应了,“姐,我知道你在他们家读过几本医书,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蒙这么准的,靠运气吗?”

    唐乐筠道:“运气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恰好,我的准备很充足。”

    唐乐音是唐家嫡系,精通机关术,原身为了不被比下去,就用医书装点门面,确实读过不少书,但因目的不纯,记住的也就不多。

    唐悦白若有所思,隔了片刻,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姐,我这四年光习武、干杂务了,一本书没读过。”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东厢。

    小黄早就到了,小小的一只,蹲在八仙桌下,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子上暄软肥胖淡黄色的大包子。

    唐乐筠道:“包子没你的份,等会儿我去买两只鸡,切半只给你。”

    唐悦白很喜欢小黄,抗议道:“我都给它买了,为什么不给它吃。”

    唐乐筠道:“小黄是狗,吃太咸对身体没好处,你也一样。”

    唐悦白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说法?”

    唐乐筠“嗯”了一声,捏起大包子咬了一口……

    “咚咚咚,咚咚咚!”后院传来战鼓般响亮且急促的敲门声。

    唐悦白拿上一只包子,起身就往外跑,“我去开。”

    来者不善呐。

    唐乐筠把馅儿吃了,包子皮扔给小黄,也跟了上去,临出门前嘱咐一句,“小黄跟我走,不许偷吃包子。”

    小黄一口接住,但它没有独自留下,而是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后门门口站着六个男子,为首的是个穿宝蓝色丝绸直缀的老男人,五十左右岁,个头不高,体态臃肿,肉鼻子肉眼,看着就很和善。

    其余五个都是壮汉。

    老男人笑眯眯地开了口:“唐小子,老朽姓黄,是生云镇的里长。”

    唐悦白客气地拱了拱手,“黄里长好,有事吗?”

    “当然。”黄里长道,“孙健把你们姐弟告了。”

    “啊?”唐悦白吃了一大惊,“我们没告他就不错了,他还敢告我们?”

    黄里长愣了一下,“人不是你打的吗?”

    “孙胖子怎么了?”唐乐筠赶到了,“他凭什么告我们?”

    黄里长道:“昨夜亥时,他的腿被人打折了,一早赶去县衙告了你们。”

    唐乐筠冷笑一声,“就凭他的腿折了,我们姐弟会武功,所以就断定是我们打折的,对吗?”

    黄里长道:“情况就是这样,衙役很快就到。”

    唐乐筠朝几个壮汉扬了扬下巴,“里长好大的威风,据我所知,你就是福安医馆的东家。”

    黄里长但笑不语。

    唐悦白的手又按在了剑柄上,因为生气,说出话的又急又脆,“你这笑面虎,打量带来五个人,我就打不过你们了?”

    他这个称呼戳到了黄里长的痛处,后者的脸色变了又变,“唐小子,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孙家人认定是你们砸折了孙健的腿,我防范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唐乐筠在唐悦白的背上轻轻一拍,示意他稍安勿躁,“凡事要讲证据,衙门不姓孙,也不是谁告谁有理,感谢黄里长亲自通知此事,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黄里长的笑容重新圆滑了起来,“还是唐姑娘深明大义,那我就先告辞了。”

    唐乐筠道:“慢走不送。”

    几个壮汉步伐稳健,肌肉贲张,不像寻常百姓。

    唐悦白也看出来了,“姐,这个姓黄的不简单。药铺还没开,就来了这么多牛鬼蛇神,即便勉强开了,将来也必定麻烦缠身。”

    唐乐筠道:“干什么都不容易,你在唐家学武,不也要干杂务,处理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吗?”

    唐悦白不服气,“那不一样,他们很照顾我的。”

    姐弟俩插上后门,回到东厢继续吃早饭。

    唐悦白问道:“姐,打人的不是你吧。”

    唐乐筠摇头:“应该是看热闹的人。”

    唐悦白没反应过来,“哪个看热闹的人?”

    唐乐筠道:“端王。”

    “啊?”唐悦白目瞪口呆,“他不是在看你的热闹吗,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唐乐筠用筷子点点包子,“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

    姐弟俩吃完早饭,田婶子就过来了。

    她帮不上忙,却不避嫌,主动上门,也算一种声援。

    唐乐筠安抚她一番,送其出门时,与围在铺门口看热闹的几十号人打了个照面。

    有人提高声音问道:“唐姑娘,听说你打折了孙健的腿,是不是真的啊!”

    众人纷纷应和:“对啊,是不是真的?”

    唐悦白的小脸气白了,“当然不是真的!”

    人群中静了静。

    唐乐筠一字一句地说道:“对簿公堂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边说一边关上铺子的小门,正要上门栓,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捕头来了。”

    唐乐筠只好重新开了门。

    黄里长带着三个官差走到了台阶下。

    一个年纪颇长的中年捕快说道:“二位就是唐家姐弟吧,孙健把你们告了,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唐悦白道:“他告我们,我们就得……”

    “捕头大叔。”唐乐筠拦住他的话头,“容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唐悦白气得直跺脚,“凭什么,就凭他长嘴了吗?那我还说,他庸医误人,害人性命呢。”

    唐乐筠站在台阶上,目光在不远处的普通马车上一扫,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就凭他身后有人撑腰,而你虽在唐家,却只是无名小卒,遇事无法自主。”

    唐悦白:“……”他很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但唐乐筠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普通马车里的纪霈之说的。

    她知道,断孙健腿的人多半是他的人,叫破楚老爷子死期的人,也必然是他的安排。

    帮一把,再祸害一把,还一大早跑来看热闹,真是个神经病。

    不过,这人虽然软硬不吃,但一向喜欢客观公正,只要能摸准他的脉,说不定就能免了这一起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她拱了拱手:“无论如何,多谢替我出手的好汉,即替我证了名,又替我出了气,这场官司我担了。”

    ……

    马车里。

    薛焕打着呵欠夸赞道:“唐姑娘这份心胸当真了得。”

    纪霈之从车窗的缝隙中看着唐乐筠,后者穿着桃红色夹袄,搭配一条墨绿色马面裙,身姿窈窕,拱手的动作却有着习武人的优容,表情平静。

    每逢大事有静气,大概就是她这个样子了。

    “我倒是很想看看她惊慌失措是什么样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话头,闭了闭眼,“算了,元宝让吕游露个面,把这件事了结吧。”

    里长黄有福有邵明诚撑腰,汤县县令是邵首辅的门生,若当真让唐乐筠姐弟陷到这场官司里,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他日行一善好了。

    薛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果不能确定他说的是这位表弟想听的,则不如不说,省得给别人添堵。

    ……

    唐乐筠见元宝从车里钻出来,抬手朝某处做了个手势,心头顿时一松。

    不错嘛。

    只要你做人,我就送你一场长命百岁。

    她拉上唐悦白,作势往铺子里走,就听人群外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孙健的腿是我打折的,我跟你们走一趟。”

    唐乐筠立刻转身,与一个腰挂长剑的年轻男子照了个面。

    她认出来了,他便是在京城门口,与邵明诚的护卫交手的纪霈之的人。

    那捕头问道:“你是何人?”

    吕游钻过人群,进了包围圈,“昨晚在楚家大门外看热闹的人。”

    那捕头又道:“你为何要打伤孙健,什么怨什么仇?”

    “无冤无仇。”吕游一指黄里长,“这位为了赢,给楚家人十两银子,让他们隐瞒楚老爷子的死讯。孙胖子不做人,硬是别开垂死之人的嘴,生生把药灌了下去,老子瞧不惯,就给他一点教训。”

    那捕头道:“你与唐家姐弟什么关系?!”

    “没关系。”吕游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这些一早上跑到唐家门外看热闹的人与唐家人什么关系?”

    那捕头被问住了。

    黄里长立刻说道:“他肯定是唐门的人,唐家姐弟仗着京里的大官,仗着唐门,在我们云生镇作威作福、草菅人命来了。”

    这话非常有煽动性,所有人都看向了唐家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