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唐乐筠姐弟非但不能给唐门带来利益,甚至还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唐门放弃他们,不再给他们庇护便是顺理成章。

    唐乐筠心平气和:“你们也一样。”

    唐乐音笑了。

    她的苹果肌略微肥厚,笑起来时颧骨突出,打破了和谐美,颜值便减了两分。

    她对师兄们说道:“三位师兄,我在外面等你们。”

    大块头略一迟疑:“好,我们马上就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仨也无心逗留,但小师弟即将脱离师门,又碰上铺子开业,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成全不了那四年的情谊。

    瘦子和大块头眉目传情一番,瘦子掏出了五两纹银,算是给了彼此一个交代。

    唐悦白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唐乐音和丫鬟就站在人群之中,双双看着“有间药铺”四个大字出神。

    大块头师兄对唐悦白说道:“小白,我觉着你姐的铺子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看见了吧,都是看热闹的,一个买药的没有。你现在后悔来得及,师妹那里我去替你说项。”

    唐乐音闻言,朝唐悦白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之色。

    但唐悦白刚刚被她吓到了,他看都没看她,大声道:“多谢大师兄,我不后悔。”

    瘦子排排他的肩,摇头道:“你这傻孩子啊,保重吧!”

    英俊少年也在他肩头轻轻一砸,“小师弟,后会有期!”

    “这孩子傻了,宁可要赔钱的破铺子,也不要唐门,造孽啊。”

    “你说他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活过来。”

    “年轻,太年轻了!”

    “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没长脑子。”

    ……

    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全在为唐悦白感到惋惜。

    唐悦白捏着拳头,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低垂的眼皮盖住了眼里的泪意。

    唐乐筠知道,他年纪小,心性不稳,情绪有波动很正常。

    她走下两级台阶,搂了搂他的小肩膀,正要说话,就见一个面孔熟悉的中年妇人穿过人群,笔直地朝他们姐俩走了过来。

    唐乐音也注意到了,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福了福:“唐姑娘,我家主子让我买些药材回去。”

    居然是汝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婆子李妈妈!

    唐乐筠没想到,杨晞居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还她的人情。

    她看向唐乐音,后者在秦国公府做媳妇多年,定然认识李妈妈,如今汝阳郡主没死,唐乐音会不会想到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不会的!

    越是了解汝阳郡主的病情,越是了解原来的唐乐筠,唐乐音就越不会认为这里面有她的手笔。

    唐乐音最多能猜到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唐乐筠笑着说道:“妈妈请进,我亲自给您抓药。”

    李妈妈行礼,“有劳姑娘。”

    二人肩并肩进了药铺。

    大约是脸疼,围观现场一片安静。

    唐乐音自觉无趣,头一低,扶着丫鬟走出包围圈,上了马车。

    唐悦白的小脸上有了笑意,拱手道:“感谢三位师兄,我送你们。”

    师兄们齐齐叹气,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胖子喊道:“那婆娘,她家药不好,你千万别被她骗了,镇上还有一家福安医馆呐,要大夫有大夫要药有药!”

    “是啊是啊。”

    “你哪儿人啊,怎么上来就买。”

    几个帮闲大声附和。

    李妈妈对唐乐筠说道:“唐姑娘真是不容易,我家二爷……”

    看到纪霈之和薛焕,她顿住了,膝盖本能地向下,旋即又直了起来。

    唐乐筠解释道:“那二位是看药的客人,李妈妈不必多虑,这边请,您把方子给我。”

    李妈妈是老油条,立刻明白唐乐筠的意思了,神经一松,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笺,“方子在这里,姑娘给抓十副吧。”

    唐乐筠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御医开的是炙甘草汤,总共九味药,小楷写的精致漂亮。

    “您请坐,我去抓药。”唐乐筠把方子还给李妈妈,“小白,给李妈妈倒茶。翠翠姐,你洗洗手,帮我包药。”

    小白脆快地答应一声,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邓翠翠闻言,也端着水盆出去了。

    李妈妈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一会儿看看窗台上青翠的柳枝,一会儿看看药柜角上长势喜人的蒲草,只觉得唐乐筠不但人漂亮,铺子也布置得漂亮,而且待人接物让人舒心,不枉她大老远跑来一趟。

    另一侧的薛焕有些诧异了,他小声问纪霈之,“这妇人像是哪个庄上的老嬷嬷,怎会特地来这里买药?”

    这附近的庄子都属于显贵之家。

    纪霈之不答,问元宝:“她是谁?”

    元宝记人脸最是厉害,他说道:“汝阳郡主身边的人。”

    纪霈之道:“救人的原来是她。”

    薛焕惊问:“你认为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纪霈之道:“出事那天是十五,她也在京城。”

    薛焕又问:“你怎么知道?”

    纪霈之道:“碰到了。”

    薛焕奇道:“她真有那么好的医术?”

    纪霈之怜悯地看着他:“她只是恰好进药回来,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薛焕讪讪地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抓药的动作不快,每次拿起来都在手中掂了又掂,就像某种仪式。

    她抓好后,由邓翠翠称重,再倒在一张张铺好的草纸上。

    薛焕道:“十份炙甘草,居然一次都没加减过,难怪开药铺,光是这一手就非常不错了。”

    纪霈之裹了裹斗篷,难得地附和一句:“只可惜不是旺铺,不然就凭她的麻利劲儿,也能比别家多卖几副药。”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唐乐筠不自觉地反驳了一句:“贵客放心,不是旺铺也没关系,我们铺子保质就成,不用走量。”

    纪霈之微微一笑,对薛焕说道:“三表哥听懂了吗,她的意思是,别人卖十副药,她卖一副就可以了,可见药价之贵。”

    元宝很有眼力见,立刻对李妈妈说道:“这位妈妈,唐姑娘宰客呢。”

    李妈妈笑而不语,她来这买药不就是变相送钱的吗,毕竟,府里任意一棵都比寻常药铺的好。

    纪霈之也看到了唐乐筠正在拿出来的小人参,一转身就朝门外去了——靠人情开了一张,即便赢了孙胖子也没什么意思。

    薛焕朝唐乐筠抱了抱拳,跟着走了。

    唐乐筠扬声道:“白白,快送客。”

    唐悦白噘着嘴送了出去,待这二位上了马车,他又高兴了,对孙胖子说道:“看什么看,小爷开张了,还开了个大的,气死你气死你个王八蛋!”

    孙胖子的气势已然萎了,勉强叫嚣道:“不过头一天而已,咱看明天、后天的。”

    唐悦白道:“明天后天怎么了,我姐说了,我家药药效好,得病要想好的快,有间药铺把药带!”

    这是他想了半宿才想到的两句打油诗,又押韵又好记,此番说出来,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帮闲们嘘了他几声,但其他人不帮腔,已经一群群撤了。

    ……

    薛焕在纪霈之下首坐了,从窗缝中恰好看到唐悦白喜悦漂亮的小脸。

    他笑着说道,“虽然无父无母,但姐弟俩同心协力,未尝做不好这个铺子。”

    纪霈之抚摸着暖手炉,“为了一个即将倒闭的铺子,放弃了那么大的唐门,大炎眼见着就要乱了,我不知道他们姐弟是蠢呢,还是蠢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除了嘲讽,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薛焕“啧”了一声,“我没想到唐门居然这么狠,号称狭义,却也如此势力,令人好生失望。”

    纪霈之冷笑:“不然呢,明知有坑也要往下跳?我早说过,人性本恶,趋利避害才是本能。”

    “王爷。”元宝推开车门,送进来一张小纸条。

    纪霈之接过来,展开,又重新捻成一长条,塞进了暖手炉里。

    他说道:“唐大姑娘很有意思,她在生云寺撞破杨晞与其表姐的奸情,退了婚,却也不肯放过秦国公府,让唐门的人监视了这么多时日,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啊?”薛焕坐直了,“你不是说秦国公、勇毅侯、齐王,最近往来频繁吗?难道,唐门也发现了什么?”

    纪霈之放下暖手炉,无声无息地转着两只油润的文玩核桃,“唐锐安只忠于老畜生,所以才能执掌玄衣卫多年,如果是他有所发现,老畜生已然出手,不会至今没有行动。”

    薛焕道:“那是不是说明,唐锐安现在的态度很暧昧,所以不用玄衣卫的人?”

    纪霈之道:“还有可能是,用唐门中人的不是唐锐安,而是唐家这位嫡长女。”

    薛焕连连点头,“我听说杨晞和其表姐的私会地点不在生云寺,而是生云寺附近的一条小溪旁,既不在官道,也不在寺庙,更与桃花无关,可谓隐蔽,但唐大姑娘依然找了上去,这说明唐门的人起了作用。”

    他举一反三,立刻想通了关键之处。

    纪霈之道:“有目的的退婚,有目的的监视,这位嫡长女还是机关设计的天才,不简单呢。”

    薛焕道:“表弟,唐姑娘和这位嫡长女,哪一个更强?”

    纪霈之反问:“你觉得呢?”

    薛焕道:“唐姑娘在生云寺被人设计,之后发配乡下,又被唐门驱逐,而这位嫡长女代表唐门办事,直接抄了唐悦白的后路,还是嫡长女强些。”

    纪霈之闭上了眼睛,“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薛焕也躺了下去,“表弟,明日的百花宴你打算如何应对?”

    三月三花朝节,怡王府奉皇命设宴,为几位未婚皇子挑选皇子妃,纪霈之破天荒的榜上有名了。

    纪霈之道:“你放心,那老畜生只会给我配冥婚。”

    薛焕道:“可惜了,我听说这位嫡长女也要参加,以她的家世背景配你也算勉强。”

    纪霈之瞥了他一眼:“快睡吧,路途遥远,梦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