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吟雪微抬下颔,不偏不倚地看向他。

    神色淡淡,漂亮的瞳仁好似黑珀,全然看不出来是在胡说八道。

    楚珣不知道她的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结论。

    或许是最近他受到的匪夷所思的误解太多,甚至已经能说得上是习以为常。

    所以楚珣也只是沉默片刻,随后抬起眼睑问她:“何以见得?”

    “事已至此。”闻吟雪看向他,“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承认什么?”楚珣稍稍拖长了尾音,“闻大小姐不会也以为,我爱慕于你吧?”

    他还先发制人,把她要说出口的话先给堵了回去。

    现在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他居然还是不敢承认。

    闻吟雪没见过如他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若不是你心悦于我,求之不得,只能用赐婚来强逼我嫁与你,那陛下怎么会亲自下旨赐婚?你别说你对此事一点都不知情,你是陛下唯一的外甥,自幼与他感情深厚,难道他还能让你娶一个完全不心悦的人吗?”

    这话有理有据,闻吟雪也理直气壮,半抬着眼睫看向楚珣。

    “都已经让你得逞了。你现在也别得了便宜还装作毫不知情了。嫁与你虽然并非我本愿,但现在木已成舟,看在你长得还算是能看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勉强凑合一下。”

    楚珣眼下有一颗很小的痣。

    他这颗痣长得极好,不显得过于阴郁,也毫无幽怨之态,只横生不可言说的风流。

    闻吟雪很少看到有人能将痣长得这么恰到好处。

    她盯着这颗痣看了一会儿,心中郁结的火气稍微平复了些,很轻地哼了一声。

    楚珣听她话中勉强的意思,很轻地挑了下眉。

    “凑合?”

    “虽然赐婚也并非是我所愿。但我还以为,”楚珣笑了声,“闻大小姐听到婚讯应当会很高兴。”

    他对上闻吟雪此时的瞳仁,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毕竟上次,闻大小姐还很想让我为你……”

    “神魂颠倒。”

    “……”

    “虽然呢。”楚珣像是有些无奈,“暂时是不太可能,但闻大小姐日后好好努努力,我也并非是不能给你个机会。”

    沉默。

    楚珣说完这句话以后,周遭顿时只剩下远处流水的淙淙之声。

    闻吟雪之前虽然很笃定自己的推断,但是现在感觉他真的。

    不太像是喜欢她的样子。

    就连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闻吟雪默了片刻,看向他,“你若是没有求旨赐婚,那为什么陛下会突然下这道旨意?”

    楚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闻吟雪还是很怀疑,“陛下不是你的舅父吗?你就不能直接去问他吗,况且你阿娘也不能全然不知吧,就算你与陛下君臣有别,那么问长公主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我问了。”楚珣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场景,“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笃定地认为,我……”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住,随后才若无其事道:“爱慕你。”

    楚珣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尾音上扬,带着似有若无的气音。

    语速很快。

    闻吟雪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眼睑稍低,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总之没有看她。

    沉寂片刻后,楚珣才重新开口。

    “总之。”他道,“这场赐婚也并非是我所愿。”

    “不管是不是你所愿,反正与你有关。”闻吟雪看他,“婚事已经成定局,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现在整个上京都已经知道闻家与威远侯府已经结亲,两家即将完婚,闻府上下现在都已经在筹备这件事,整个府中都空前忙碌起来。甚至婚期就在下月,距今已经不足半月。

    陛下金口玉言在前,悔婚是绝无可能的。

    “能怎么办。”楚珣撑着手,“我受点委屈,娶你。”

    “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寻个理由,收拾收拾和离。”

    事到如今。

    也只有这么办了。

    闻吟雪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想了想,只能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那我事前先问清楚,你院中……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闻吟雪道:“就是姬妾之类。又或者是你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交好的,虽然你我并没有什么情意,但我劝你如果是有的话,和她们好好解释清楚,别把这些事情推到我身上。”

    “若是有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更不能牵扯到我。”

    楚珣闻言挑眉,“没有是没有。”

    闻吟雪听他话意未尽,抬起眼与他对视。

    他懒洋洋地又接道:“但京中觊觎我美色的人好像不少。”

    “……”

    “希望闻大小姐日后与我朝夕相处中,不要也成为其中之一。”

    “…………”

    ·

    婚事将近,楚珣自那日前来送了嫁衣与一枚手镯,此后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那枚手镯水色极好,入手触感温润,一眼就知道价值连城,闻吟雪还问过楚珣。

    楚珣当时也只是神色淡淡道:“好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应该是我外祖母给的吧,我也没见过,说是给儿媳的。”

    闻吟雪:“那你给我干什么。”

    “阿娘非要让我给你送过来。”楚珣回,“我有什么办法。”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总不能供起来吧。”

    “都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抛着玩也行。”

    他没什么耐心,就这么草率定了下来,随手把这枚玉镯交给了闻吟雪。

    除了这枚镯子外,还有的就是嫁衣了。

    当日楚珣手指轻叩两声,暗卫就突然出现,然后将手中的木匣递给春桃。

    其实赐婚的时候,闻书远就问过婚期这么赶,恐怕是来不及赶制嫁衣,还问过内监这该怎么办。

    当时那内监也只是手中拂尘一扬,对闻书远道此事无需担心,宫中早有安排。

    宫中有安排自然不可能有纰漏。

    所以闻吟雪对于楚珣来送嫁衣这件事并不意外,一直到内室才让春桃打开看了看。

    内室灯光晦暗,那木匣打开的瞬间,却满室生辉。

    如豆晃动的烛火映照那件嫁衣上的珠玉,熠熠如湖光粼粼,布帛略微晃动,就随之泛出浮光。

    精美繁复,华丽非常。

    除却宫中,几乎很难有其他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织就这么华美的嫁衣。

    春桃被惊得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小姐要不要试试?”

    “没什么好试的。”

    而且穿完还要去沐浴,很是麻烦。

    春杏探头,问道:“可是不试的话,小姐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有尺寸,不至于不合身。”

    闻吟雪显然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但春杏却一根筋地问道:“哪里来的尺寸,我怎么不记得还有其他人知道小姐的尺寸?”

    “……”

    春日将尽,随着婚期的即将到来,院中的梨花也落了一地。

    闻吟雪坐在窗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自己在这座院中也不过只待了数月,居然就即将离开这里,转而嫁去威远侯府。

    而且还是嫁给楚珣。

    她之前还在思忖京中的世家子弟嫁给哪位比较好,结果最后,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很烦。

    而且之前他说自己不过尔尔的那个仇还没有报。

    闻吟雪还没想好怎么报这个仇。

    最好是让他也能感同身受,非常在意的事情。

    她没想到合适的。

    索性就暂且搁置了。

    前段时间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到今天,成婚前的第三天,才抽出空来攒局。

    虽然说是在打牌,但是桌上的贵女哪个不知道闻吟雪即将嫁入威远侯府。

    是以心思都不怎么在打牌上面,时不时就问上几句。

    楚珣是什么人,京中出了名的断情绝爱,她们这些贵女都没听说他对什么人假以辞色过。

    现在闻吟雪即将嫁进威远侯府,她们自然是心中好奇。

    “簌簌。以后你到了侯府,我们还能时不时去找你打牌吗?”

    闻吟雪摸出一张牌,思忖片刻。

    “应该可以。只是估计得提前和我说声。”

    “那……簌簌就是,我也只是听说哈,就是外面都在传你对楚小侯爷一往情深,痴心不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闻吟雪拿牌的手霎时间顿住。

    “绝无可能。他对我痴心不改一往情深还差不多吧。”

    别人说这个话嘛,或许还有些自大。

    但说这话的人是闻吟雪。

    问话的贵女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头看向闻吟雪。

    只见她还在看着手中的牌,另外一只手撑着下颔,腕上带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镯,浅碧色绕在腕间,莹莹如叶上露珠。

    她的睫毛细密纤长,垂下来遮住漆黑的瞳孔,唇形莹润。

    此时春衫轻薄,软纱下的腰肢盈盈一握,裸露在外的肌肤极白,如月色皎皎。

    贵女不说话了。

    美色当前,按理来说,即便骄纵如楚珣,会对闻吟雪一往情深,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但是。

    赏花宴在前,她们这些京中贵女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见些风声。

    现在看来,这两人好像都无意于彼此。

    但即便如此,这桩婚事已成定局。

    不管楚珣和闻吟雪对彼此到底是什么想法,日后总归都是新婚燕尔,现在多提,反而不好。

    贵女心中思忖,便也揭过了这个话题。

    打了小半天牌,天色将暮,贵女知道闻吟雪最近事务繁多,也没有在这里多留,不多时就纷纷起身告辞。

    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沈宜葶一个人。

    沈宜葶是知道楚珣与闻吟雪关系不睦的,只是先前闻家到处忙上忙下,她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前来拜访,刚巧今天趁着这个功夫,才来问问闻吟雪。

    桌上还散乱着些牌,沈宜葶一边收拾,一边问她道:“簌簌。这事……”

    闻吟雪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顺手剥了个橘子给她,“楚珣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以后也互不打扰,等再过段时日,就可以准备和离了。”

    提到这个,正巧没有人谈论这件事,闻吟雪看向她道:“对了。其实还有件事,就是,你还记得吗,就是赏花宴的时候,楚珣说我不过尔尔这件事。本来我还想着成亲之后再问问你的,但怕以后在威远侯府隔墙有耳,不太方便。”

    沈宜葶还有些懵,“怎么了?”

    闻吟雪眨眨眼,小声道:“你知晓我性子的。我一直没想好怎么报这个仇比较好,你帮我一起想想。”

    她抵了下尖牙,补充道:“最好可以摧其心志,伤其自尊。”

    “让他非常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