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河市。

    夜色带走了大地的暖意,9月份的七里河市,西北风已经带来了丝丝凉意。

    街道一角的惠民大药房,逼仄的屋内,老板张占林和妻子正围着柜台吃饭,一碟中午吃剩的辣椒炒肥肉片,再搭个炒豆芽,半瓶白酒,张占林就能吃的香喷喷。

    不过吃着吃着,张占林的目光却落在了药店外,马路边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深黑色运动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扎着马尾,看起来有些木讷,一直盯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知道要干什么。

    实际上,下午的时候,张占林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儿,但当时以为她是在路边等人,就没多想。

    现在想想,这女孩儿好像一直在看自己的药店。

    关键都这么久了。

    张占林向女孩儿努了努嘴,示意妻子看。

    靠近铁道医院的一间低矮平房前,中年夫妻抓着民警的手,千恩万谢。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儿,苦涩的摇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手里还攥着一张10块钱。

    女孩儿有些慌张的躲开视线:“那我……不买了。”

    “大姐,你们可得看好这孩子,别再让她一个人跑出去了。”民警叮嘱道,临走时,忍不住又转身问道:“大姐,这孩子到底是因为啥啊?”

    “谢谢。”

    张占林心下一惊,重新打量起了女孩儿。

    女孩儿崩溃了,抱着母亲放声大哭:“妈,我不治了,我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你就让我死吧,我死了,你们就不用再管我了。”

    张占林还是摇头:“不行,我去问问。”

    张占林挠了挠头,想错了?

    正要转身回去,没想到女孩儿又推着轮椅折返回来。

    旁边穿着单衣,鬓角已经斑白的男人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的抹眼泪。

    张占林连忙上前拽住轮椅:“姑娘,谁让你买的啊,我告诉你,这安眠药一次只能买几片儿,那一瓶可有一百片呢。”

    说着,绕过柜台走了过去。

    “我的萍啊,你跑哪儿去了,你要吓死我吗?”头发凌乱的妇女冲上来,发疯一样的捶打着女孩儿,只两下,就抱住女孩儿嚎啕大哭。

    在场的民警,还有一同赶过来的年轻人连忙摁住他。

    妻子扭头看了一眼,连忙道:“别瞎说,你还盼着人家生病来买药啊。”

    民警叹口气,道:“那成,我们所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以后遇到事儿啊,还是先报警。”

    “她是不是要买药啊。”张占林问道。

    旁边张占林揉了揉眼角,忍不住道:“孩子,你才多大啊,有什么坎儿过不去,而且你死了,你爸妈怎么办,你这是要他们命啊。”

    张占林心说果然还是买药的,点点头道:“有啊,不过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还失眠啊,对了,你要几片儿?”

    “老板,你们有安眠药卖吗?”女孩儿抬头,忐忑的问道。

    “艳萍,你快看这是谁,南边来的大记者,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要过来采访你,说你的事儿有希望解决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差不多的年龄,留着斜刘海,一样的稚嫩,看到现场的民警,吓了一跳,连忙问发生了什么。

    张占林连忙上前扶起了女孩儿。

    中年夫妻再次鞠躬道谢。

    得知女孩儿要自杀之后,男孩儿眼睛登时红了,嘶吼道:“王德贤,我要弄死他!”

    这时,另一個年轻民警进门,还带着一对中年夫妻。

    他转身就冲了出去。

    店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弄堂口停下一辆出租车,一个男孩儿,还有一个戴眼镜,挎着包的年轻人下了车,往这边走来。

    女孩儿死死抱着母亲,只是哭。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道:“我想买一瓶可以吗,要多少钱啊?”

    女孩儿慌张的拿手捂脸。

    妻子吓了一跳。

    闻讯赶到的民警打量着女孩儿:“姑娘,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张占林却不松手,一边冲店内妻子喊道:“老婆,赶紧报警,这姑娘想自杀。”

    女孩儿更慌了,还是不断摇头,急的眼里都有了泪珠。

    “姑娘,你这看半天了,是想买药吗?”张占林上前问道,挺普通一女孩儿,在自己询问之后,有些慌张的摇头,推着轮椅掉头就要走。

    女孩儿脸上愈发慌张,不住摇头道:“老板,那我不买了,我回家了。”

    她推着轮椅要走。

    女孩儿身体也一哆嗦,一用力从轮椅上下来,又立刻摔在地上,手脚并用,挣扎着就往前爬。

    民警托着下巴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伱是不是上过电视啊,七里憾峄毓斯u闻,好像是跑什么松来着,还得奖了,叫郭什么来着。”

    女孩儿双手捂脸,又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哭了。

    几人好不容易安抚住男孩儿,年轻人这才来到女孩儿面前,先是递出自己的工作证:“你就是郭艳萍吧,98年国际马拉松比赛亚军,我是体坛周报的记者,我叫苏峮,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要听一听你的故事。”

    苏峮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孩儿,眼底隐隐有怒火在燃烧。

    逼仄的房间里,就两件破旧的家具。

    火炕上,郭艳萍缓缓脱掉了鞋,露出了自己已经严重变形的双脚。

    苏峮,还有在场民警,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双已经完全扭曲,几根脚趾叠在一起,严重拇外翻的脚。

    简直像一双怪物的脚。

    苏峮摁下相机快门,记录下了这一幕。

    “我小时候特别能跑,9岁的时候,我就在市运动会拿了第二名,当时跟我一起跑的人都比我高,比我大,但他们就是跑不过我。”

    “后来体育老师把我送去了七里河体校,只过了一年,他们又要送我去更好的体校,我爸把村里的房子卖了,才给我凑够了学费,那天他交完学费出来,在学校门口给我买了俩烧饼,说让我好好练,然后就走了。”

    “一直到95年,我被教练相中,他把我带进了国家队,那个时候,我们在山海关一个破旧的铁路疗养院里训练,全封闭的,有狼狗看着,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出去,也不能给家里人打电话写信。”

    在她对面坐下的苏峮调整了一下摄像机的角度,对准了目光茫然的郭艳萍。

    “那时候练的特别苦,有的时候夜里四点多就起来了,先跑个40公里,上强度的时候还翻倍,跑完了才能回来吃饭,也没啥吃的,就是馒头咸菜和鸡蛋,吃完了继续跑,一跑就是几十个四百米,八百米。”

    旁边中年夫妻已经开始掩面啜泣。

    坐着的民警也默默点上一支烟,拧着眉头听下去。

    “当时我真的不想练了,可队里的姐妹们都说,练呗,咱们都是农村孩子,也不会上学,练不好这个,又能去干嘛,好歹这边还管吃管住,以后还能分配工作,我当时年纪小,只能忍着继续练。”

    “反正我记得第二年我脚就不行了,比赛前疼的不能下地,教练就给我打封闭,后来我脚底板都烂了,也不敢说,就怕教练骂我,说我没用。他脾气不好,老是打我们,有一回,把比我大两岁的那个孙姐,骨头都打断了。”

    苏峮悄然间捏紧拳头,鼻子有些酸,咬着牙问道:“那后来呢,你出了成绩之后,是不是好了一点儿,我看资料,你拿了很多奖牌。”

    “总共拿了16块奖牌吧。”

    郭艳萍苦涩一笑,又摇头道:“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反正就是一直训练,然后比赛,到后来拿到了国际马拉松的亚军,这是我最好的一个成绩了。”

    “再然后,我脚不行了,跑不动了,去年教练让我回来看病,可也看不好。他跟我说那你退役吧,然后给了我几百块钱,就让我回来了。我不愿意啊,从95年开始,我每个月的工资,还有比赛得奖拿到的奖金,全都在他手里攥着呢,连有多少钱我都不知道。”

    “年后我找他,他还把我打了一顿,然后说给我安排工作,结果把我安排到铁道上烧锅炉,我站都站不起来,他让我烧锅炉?”

    “想法?”

    宽敞的房间内,郭艳萍坐在轮椅上,坐在发言台后面,茫然的看着面前所有记者。

    闪光灯此起彼伏,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

    好半晌,郭艳萍才开口道:“我有时候总是想,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话,说什么也不再练跑步了,因为那太苦了。”

    她望向众人,勉强一笑。

    她身边,表情严肃的苏峮轻咳一声,接过话茬道:“我想说的是,类似于郭艳萍的情况,并不是个例,比如我再提一个人。”

    “周春兰。”苏峮竖起一根手指,表情严肃的道:“她曾经连获三块金牌,打破世界记录,是我们国家最好的举重运动员,但是93年退役之后,谁还再听过她的名字?”

    “不久前,我同事找到她的时候,她刚离开体工队,正在浴池里给人搓澡。”

    “如果觉得不够,我再说一个,蔡力。”

    “在场的同行还有几个人记得他,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先后拿到过60多个冠军,号称亚洲第一大力士,但退役之后,因为分配工作的问题,现在一直在当地体工队当门卫,最重要的,因为训练积累下的伤病,导致他疾病缠身,为了治病,家徒四壁。”

    “再回到我们之前关注的刘玉东,胡卫东带伤比赛的事情,我们真的想通过这些案例引起所有人的重视,希望能有所改变。”

    菲尼克斯。

    陈宇合上笔记本,回想刚才看到的这段视频,心情复杂。

    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苏峮,陈宇想了想问道:“那有了改变吗?”

    苏峮点头:“有的,变好了一些。”

    他脸上有了微笑:“我们帮郭艳萍找了律师,正在起诉他的教练,还给她找了医生,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的脚。还有其他人,通过我们的报道,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已经有人愿意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

    “也引发了很激烈的讨论,或许会出台一些保障运动员的方案,然后一些相关人也都受到了处罚,比如信兰城,因为管理不善,受到了记过处分。”

    “管理不善?”

    陈宇微微一愣。

    苏峮依旧保持着微笑。

    陈宇想了想,也笑了:“也好,总有些改变嘛。”

    “对了,手术的费用他们出了多少?”

    这一次苏峮过来,是追踪报道刘玉栋的,他将会来到陈宇诊所进行治疗。

    “还好吧,篮协和刘玉东俱乐部商量之后,一共出了一百万,剩下的三百万,将会由刘玉东刚签的赞助商,匹克体育出。”刘玉东和匹克缘来已久,但一直到今年,相关情况稍微放松一些,才完成了代言签约。

    他们老板更是自掏腰包,出钱帮刘玉东完成治疗。

    见陈宇皱眉,苏峮笑道:“好歹是出了钱的。”

    陈宇轻哼一声,反问道:“那么你还想问什么?”

    苏峮连忙道:“我是想问,假如说刘玉东治疗完,还能登陆nba吗?”

    他清楚,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如今事情有了结果,他还是希望假变真。

    “这你该去问布莱恩。”陈宇随口道。

    见苏峮尴尬的看着自己,陈宇叹口气道:“真的,我不知道,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他的希望不大,就算真签下来了,基本上也不会得到什么出场时间。”

    刘玉东那打法有问题,不太适合nba,勉强签下来,也就是看饮水机的份儿,别说首发了,想进入轮换都难。

    “你别这么看着我。”见苏峮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陈宇翻给他一个白眼,无奈道:“行了,别再问了,我只能说,或许会希望。”

    在陈宇想来,抛开技术和实力方面的问题,刘玉东可能也是赶上了,布莱恩真可能为了中国市场,给他一份合同。

    苏峮心里有数了,连忙起身道谢,又问刘玉东的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刘玉东已经在诊所住下。

    陈宇盘算了一下:“很快,明天应该就可以。”

    世锦赛结束,罗纳尔多这些人已经返回意大利,为意甲备战,陈宇的工作轻松了不少,立刻就能安排刘玉东做手术。

    送走苏峮,陈宇想了想,转头去了康复中心。

    现在陈宇工作的重心就是奥尼尔。

    宽敞的康复中心内,奥尼尔正在尼尔森的辅助下,进行腿部肌肉力量的恢复训练。

    他光着膀子,8块腹肌肯定是看不到,但对比上个赛季,身材已经明显小了一圈儿。

    他现在的体重已经来到了355磅,距离目标已经很近了。

    在他身边,小库里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手里抱着水壶,当训练间隙,奥尼尔招手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冲过去,递水壶。

    陈宇走上前来,先摸了摸小库里的脑袋,冲尼尔森道:“可以稍微增加一些训练量,他的恢复很快。”

    主要是客户少,那匀到奥尼尔身上的系统效果就多了,所以他的恢复速度已经超过了预期。

    既然恢复的更快,那训练计划就要跟上。

    床上躺了这么久,不说肌肉变得松弛吧,状态肯定会差一些。

    如今新赛季开始在即,要尽快恢复他状态。

    尼尔森点头,奥尼尔已经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

    “小孩子在呢。”陈宇说了一句。

    奥尼尔眼角抽了抽,闭上了嘴,但还是一脸认真的指着陈宇,对小库里道:“斯蒂芬,这家伙是个坏蛋,不要学他。”

    小库里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跟我来。”陈宇没搭理奥尼尔,招呼小库里来到旁边。

    “作业写完了吗?”陈宇先问道。

    他已经开学,但只要是周末,或者有空闲时间,就会跑来诊所,围着奥尼尔他们打转。

    小库里急忙点头。

    之前和老库里谈过了,但他显然还没死心,只是说会多盯着小库里学习,省的成绩太烂,到时候连大学也上不了。

    但主要还是想让他继承自己,继续打球。

    他既然做出决定,那陈宇就准备为小库里制定训练计划。

    “你从小就开始打球,那么我想问问你,你想怎么去打球,或者说,你有什么偶像吗,想像谁一样去打球,你父亲那样吗?”陈宇率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小子身体天赋一般。

    当然,这个一般是相较于nba球员来说的。

    所以单纯的练身体,提升身体素质是一方面,可有些东西,比如臂展,身高,这是没法儿改变的。

    而且说实话,就算小库里真把身体练出来了,上限也有限,到了选秀的时候,绝对不会成为他的优势,因为比他身体天赋好的人,绝对是一抓一堆。

    还不如换个道路,练一些差异性的东西。

    能成为球星的,无一不是身体天赋与技术的完美结合。

    但球星数量有限,更多的还是角色球员。

    能在nba立足的,说白了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优势。

    当身体天赋制约你的时候,还不如针对性的练练自己的特点。

    小库里陷入了沉思。

    就在陈宇以为他会说自己的偶像是父亲的时候,他却说了两个陈宇没想到的名字。

    “小虫博格斯,还有贾森·威廉姆斯。“

    博格斯陈宇知道,但贾森·威廉姆斯,陈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上上个赛季,好像是国王的先发控卫,然后上个赛季被交易到灰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