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身上的被褥不是那套世子盖的织金云绸,只是普通的苏缎,却也足够柔软光滑,她没有跟世子同床,昨夜他睡着后,她强忍着不适,蹑手蹑脚的去了旁边抱厦的小床上睡了。

    这便是侍寝的规矩,嬷嬷对她千咛万嘱过的,若是外头纳进来,给了聘金的妾,或是抬上来有自己屋子的妾,都有资格跟世子同床共枕,只要世子愿意。

    但她只是个通房丫鬟,名义上仍是丫鬟,不过比别人月银多了一吊钱,既是丫鬟,就得仍然做着伺候人的活计,而世子最是厌恶不守规矩的人,她不能惹世子生气,所以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姑娘可醒了?”外面有人轻轻叫她。

    卫婵急忙起身,应了一声:“姐姐请进,我已梳洗完了。”

    醒过来后,没时间给她悲秋伤春的,她很快就穿好衣裳,打理好鬓发,还把被褥都叠好整理的一丝不苟。

    进来的是个笑眯眯,看着和蔼可亲的丫鬟,她先福了福身,卫婵哪里敢受,也急忙回礼。

    “奴婢红砚,姑娘醒了,一会儿要随奴婢去主屋伺候世子爷的。”

    卫婵颔首称是。

    红砚端来一碗汤药:“姑娘把这个喝了吧,这是夫人和老夫人的吩咐。”

    卫婵微微一愣,心中明了,这是避子汤,纵然她人已经是世子的,跟世子有了夫妻之实,让不让她有子嗣,也是主子们说了算,而现在世子还未娶妻,他将来定然是要娶一位身份相当的名门淑女的,未娶正室,就先让通房生出孩子来,这在谢家这种权贵家,是丑闻。

    避子汤可能会对身子有害,喝的多了,她这辈子都可能没孩子。

    她望着这汤出神,成为世子的通房,在她意料之中,所有的后果她都思虑过,早就过好了准备,如今还矫情什么呢。

    卫婵没办法想那么多,甚至没办法为自己的未来难过担忧,深吸一口气,端起碗一饮而尽,将碗放到托盘上,却见红砚还在盯着自己。

    “红砚姐姐,我已经喝完了。”

    红砚点点头:“这汤,奴婢得盯着您一刻钟。”

    卫婵无奈:“这是怕我呕出来吗,姐姐放心,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便是再愚钝也不会以此手段作为要挟,姐姐若不放心,我不是还跟着姐姐去伺候世子爷梳洗,我不离开姐姐的眼前,一直被姐姐看着便是了,一定没有机会把汤药呕出来。”

    红砚没想到她这样坦诚,也这么看得开,一时倒有些心软:“姑娘莫怪我,这都是夫人的吩咐,老夫人也是同意的。”

    卫婵一笑:“姐姐也是食人之禄,做职责之内的事,哪里能怪的上姐姐呢。”

    她一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整个人都明媚的如同三月春光,叫人看了心情开朗。

    红砚心口有些酸涩,便劝:“虽然外头都说咱们世子规矩大,实际上只要办好分内之事,不要触了霉头,世子还是很宽和的,逢年过节赏赐也多,姑娘暂且忍忍,只要等世子娶了正头娘子进门,姑娘也便苦尽甘来了。”

    卫婵知道她是好意,谢她能宽慰自己,整了整衣裳,收敛住表情,便跟红砚一起离开了抱厦。

    主屋内,世子已经起了,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正在净手。

    见卫婵低眉顺眼的进来,世子蹙眉,挥开想要给自己擦手的丫鬟,拿过布巾,自己擦了起来:“你昨夜去了哪里?”

    卫婵微愣,老实回答:“奴婢去旁边的抱厦睡了,先前来的时候嬷嬷告诉了,这是规矩,奴婢见您睡得香甜,不敢打扰,便自行离去了。”

    谢怀则当然睡的香甜,一夜狂乱,他舒爽的不行,就是身上也出了许多汗,没想到这之前姑娘看着不起眼,揽入怀里却发现冰肌玉骨,还乖顺的很,他也多了几分怜惜之意,一时没能忍住便孟浪了些,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睡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干爽,显然是被人服侍着擦了汗,还换上了干净的寝衣。

    这丫头很贴心,可半夜就跑出去自己睡,是什么意思?

    此时听到她解释,谢怀则微微出神,显然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顿了顿,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倒是守规矩。”

    卫婵也不知这是在夸奖她还是嘲讽她,看着他捉摸不定的脸色,低声回道:“在世子身边服侍,奴婢不敢不守规矩。”

    “过来帮我更衣。”

    他身边,有个面容秀丽,看着像一等丫鬟模样的已经捧着衣服,就等着了,闻言卫婵与那姑娘皆是一怔。

    卫婵认出来,这是端砚,昨天眼睛红肿,还劝世子爱惜身体的那个丫鬟。

    她抿着唇,很是不甘的将衣服交给了卫婵。

    谢怀则很高大,足足比卫婵高了两头,昨夜心慌意乱没来得及看清楚,今日这样服侍他穿衣,卫婵居然只到他胸口,帮他整理衣领的时候,都要垫着脚。

    这一件鸦青色缎光云纹常服,本十分挑人,穿在谢怀则身上,却衬的他面色如玉,唇如丹红,丰神俊秀,清贵非常。

    “世子爷,如今这位凝冬姑娘来咱们院伺候,按照咱们院的规矩,您不给她改个名字?”端砚忽然说了一嘴。

    卫婵垂下头不动声色,若改成跟世子身边丫鬟们一样的名字,她这个被抬举上来的通房,跟端砚等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想改名吗?”谢怀则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光洁的侧脸,尖尖的下颌,姿色明明并不出众,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动人在里头。

    卫婵帮他绑腰带,垂着头,只要不对上他幽深的,仿若深潭般的目光,她就挺自在。

    “一切但凭世子做主。”

    毫无波动,毫无感情,乖巧的像个假人。

    卫婵忽然脸颊一痛,被他捏着下巴抬了起来,谢怀则的手很大,要是用力可以覆盖她整个下颌,扭断她的脖子,他拇指虎口,还有中指处,都有茧子,卡在她的脸颊处,摩擦的有点难受,卫婵忍住了。

    这位世子不止容貌俊美出众,就连手也是好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抵在卫婵的脸庞处,竟分不清谁更白皙一些。

    “本世子,在问你的意思。”

    卫婵不解,声音柔软,小兔子一样的眼睛中满是乖巧与信任:“奴婢已经是世子的人,世子愿意赐名,奴婢自然千恩万谢。”

    谢怀则微微抿唇,放开了她,竟在她脸颊边留下两个指印,他想到了昨晚,激动时,他便是收着力,也捏得她疼,她却只是忍耐着,生怕扰了他的兴致,乖得竟让人有些生怜。

    “罢了,这名字乃是祖母所赐,就留着吧。”

    “世子……”端砚嗫嚅,想要说什么。

    世子身边规矩大,最是厌恶妖妖娆娆,一门心思想要上位,有心机的丫鬟,更觉谢家其他公子身边,那些丫鬟取得什么风花雪月的名字,太不像话,但凡在世子身边服侍,都用笔墨纸砚取名,几个二等丫鬟甚至叫生宣熟宣羊毫鼠毫,一点都不风雅。

    谢怀则瞥了端砚一眼,目光清冷如高山冰雪:“到底是祖母赏赐的人,身份与别人不同。”

    这句话一出,屋内丫鬟小厮皆是一愣。

    能有什么不同,端砚是夫人安排过来的,红砚原本也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可到了世子身边,都是一样,他不偏不倚,对谁都没有特别的宠爱,不过就是主子和仆人之间的关系。

    现在却说卫婵与旁人不同,不过就是因为她是通房,已经是世子的女人。

    屋内的丫鬟小厮神色各异,端砚已经恨到后槽牙都要咬碎,差点当着世子面哭了出来。

    “摆膳吧。”

    谢怀则早膳总是吃的清淡,吃完早膳给家中长辈请安,然后就要去练剑读书,所以早膳分量不仅足,品类还多,卫婵不敢躲懒,站在一旁,想要服侍他用膳,布菜的活儿却被端砚把着。

    大概平日都是端砚来做,卫婵也不想跟她抢,出这个风头,只是站在一边盛汤水。

    谢怀则从不亏待下人,虽然不给丫鬟取风雅的名,却不禁止丫鬟们装扮,她们能用绸缎,更能穿金戴银,只要不过于花枝招展,都是允许的。

    端砚穿了一身枣红小袄,檀红襦裙,发系红绸,脸上也涂着粉,很是清秀的模样,红砚身上的衣裳虽没这么明艳,却是上好的绸缎,就连几个二等丫鬟,或穿鹅黄或穿翠绿,也很清新。

    卫婵一身淡青衣裳,洗得略有发白,显然是旧衣,头上很素,用了绸带,一根暗青色的,缠在鬓发间根本就看不出来,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

    在这些丫鬟里,卫婵看着灰扑扑的,完全不显眼,泯然众人,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提拔成了通房,昨夜侍寝的,是端砚。

    谢怀则蹙眉,脸上便显出几分不悦来:“一会儿拿钥匙,开我的私库,给凝冬拿几匹缎子裁衣,再取几锭金子,拿出去打些首饰,缎子要鲜亮些的颜色。”

    端砚笑容僵住:“世子爷,凝冬姑娘与咱们院旁的姑娘不同,月例都是走公中,咱们擅自给裁衣,会不会,不知会夫人一声,会不会让夫人不高兴?”

    谢怀则还在想,谢家下头的首饰铺子,也有现成的,可以叫他们拿上来一些,便听到端砚的话,他放下筷子,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端砚吓得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来。

    “你最近,话很多。”谢怀则居高临下地看着端砚,俊美的脸,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既然不愿管本世子的私库,就让凝冬管吧,坐下吃饭。”

    最后这句话,是对卫婵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