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成竹林的茶舍,仿佛真的跟林子融为一体,桌案上是从没见过的糕点,泡在碗里的一小团奶油,上面撒了金箔,基底是羊羹一样的冻状物。

    茶也不是素日喝的煎茶或是清茶,里面有切碎的果粒,蜂蜜还有一朵已经泡开的花,徐徐盛开,盛在水晶杯中,漂亮极了。

    “如何,我这饮子店。”

    “京城独一家,却是难见。”

    “这家店其实不赚什么钱,果茶里面的果粒,都是鲜果,花都是整朵摘下晒干,从云城送来的,不过我喜欢这种环境,偶尔,能带朋友来坐坐。”

    “我也只是,你的朋友?”谢怀则察觉到她的确,是变了,脑子里奇思妙想太多,仿佛跟以前那个低眉顺眼的卫婵,是两个人。

    但骨子里的性格,一点都没变。

    “你现在好敏感,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卫婵把果酱倒在糕点上,还用小银勺敲碎上面的糖壳:“尝尝,味道如何。”

    “所以,到底想跟我谈什么,你现在也学会卖关子了?”

    糕点很精致,漂亮又好看,若是那些女子,定会喜欢的不得了,但谢怀则没心思吃:“若又是跟我划清界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你就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你当真,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就一定要我?”

    谢怀则微微一愣,她倒真是直白,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不过,这是好兆头。

    “你说呢,若你还是不同意,那我也只能强着来。”他顿了顿:“我觉得那几日,只有你我,还是挺不错的,你只能看见我,只能跟我说话,都怪瑞王他们没能坚持更久,不然你我还能再厮守几日。”

    他说这话时,唇边带着一丝笑意,配着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病娇精成了精。

    让人瑟瑟发抖。

    “你正常一点,别,这么让人害怕。”

    谢怀则托着下巴:“我这么可怕,也没见你真的怕了,不再想离开的事。”

    “那我问你,既然,我已经明面上失踪,为何你又放我出来,总不能是陛下逼着你这么做的吧。”

    陛下心里是偏向谢怀则的,哪怕是皇贵妃娘娘,也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劝她,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回到他身边。

    中转司其实,已经不太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那白糖配方也献了出去,陛下就算要卸磨杀驴,用她来让谢怀则满意,她也并不意外。

    被囚禁起来时,她是真的孤立无援,想了很多办法,也是逃不出去,只能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真的把她藏起来,就此让她销声匿迹,也容易得很。

    能被放出来,重见天日,是卫婵没想到的。

    他的阴暗手段,总是很极端。

    “大概是,看到你哀哀哭求,我也会不舍得吧。”

    谢怀则自嘲的笑了笑,他如何没那么想过,一辈子就这么囚着她,做夫妻,总好过她如此决绝,要跟他一刀两断,只是想想她要跟别的男人过一辈子,他就要疯掉。

    可累极的时候,她在睡梦中,都在哭泣,哭着说不要了,放她出去。

    他真的,狠不下心。

    自己居然也有这种妥协的时候,爱情真是有毒,能让昔日冷静果断的谢世子,也开始变得犹豫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实在很有道理。

    爱之蜜糖毒药,恐怖如斯,但一切都太晚,他明白了,这辈子却也抽不开身。

    “你喜欢做生意,聊到如何赚钱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笑,就好像,在发光,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

    就算是那日在陛下娘娘面前献方,决绝的说出不愿与他做夫妻。

    谢怀则愤怒之余,却更加着迷欣赏,很有勇气,也很有方法,之前竟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忍耐的心性也可见一斑,反将她一军,他甚至想要拍手叫好。

    “这么说来,是因为,我变得优秀了,你才不舍?才非要强求不成?”

    谢怀则眯了眯眼,捉住她的手腕:“你有点良心没?”

    在不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整整三年他过的生不如死,甚至那时都已经要与孟秋蝉和离。

    现在的她固然耀眼夺目,可从前的她,他也爱入骨髓。

    “我错了,不该这么说。”

    卫婵喝了一口果茶,眼神游移,不敢看他:“其实,其实我想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你没有真的决定囚禁我到死,是因为,你开始顾忌我的想法了?”

    谢怀则毫不意外,是这样没错,可在她面前承认,难免有点羞辱。

    “唯我独尊,只顾自己的谢世子,有一日竟真的会体谅别人的心情,真是,叫人意外。”

    卫婵脸上露出了然又有些戏谑的笑,谢怀则有点恼怒,却只是自己跟自己赌气。

    本就没得到人,还一直使小性,一看到她这张脸,就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谢怀则很不甘,这辈子算是栽到她手里了,比起她的眼泪,比起她变得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他还是更愿意看到她笑着,做自己喜欢的事,耀眼夺目的样子。

    满足自己很重要,可现在她能高兴,似乎更加重要。

    “所以我想,你已经改变了自己,我是不是,也应该勇敢一些,给你和我,一个机会呢?”

    她莹润如同秋水般温柔的眼睛,望向他,第一次,开始正视他,没有回避。

    然而谢怀则却面色凝重:“你该不会,又一次想骗我?”

    卫婵愕然片刻,差点气笑了。

    “好吧,你就当是我骗你,那你接受吗?”

    谢怀则狐疑。

    “算了,当我没说过。”

    “不行,你说过的,要说话算话。”谢怀则猛地,把她拽向他,抱住了她。

    自重逢后,他便喜欢如此,动辄就要搂搂抱抱,在一处相处,就连坐,也不能分坐两个椅子,最好是那种罗汉床,撤掉中间的矮几,腿挨着腿坐着,然后就会变成她又坐到他身上。

    “哪怕是骗我,你也得骗一辈子。”谢怀则眼中的阴鸷,没忍住又露了出来。

    抵住他的胸口,卫婵早就明白,就算抗议,就算拒绝,他也不会把她放下:“你先听我说,这一次,我没骗你,但,我有条件。”

    谢怀则满不在乎,随便她提:“除了谋反夺个皇位,让你当皇后娘娘,剩下的,你随便提。”

    她有那么野心勃勃吗?就算他是这个世界所谓的气运之子,被宠爱的男主角,也不可能真是去谋反当皇帝吧,大临国祚还有百来年的气运呢。

    “我,我已经不在乎你跟陆明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谢怀则急的就要解释,他们什么都没做,卫婵捂住了他的嘴:“从前我不愿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强我弱,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害怕,若有一日,你不爱我了,会将我弃若敝履,甚至因为我和徵儿挡了你的路,而被你,被你……”

    卫婵摇摇头:“我害怕,会成为你的敌人,你实在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纠葛。”

    “但现在,不同了?”谢怀则问。

    卫婵颔首:“你愿意为了让步,而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有一日,你不再爱我,和平分手,不要敌对,我始终,都要有退路的。”

    从前她太弱小,只能任人予取予求,除了谢怀则的宠爱,她能倚靠的,几乎没有。

    但现在,她跟书中那个孱弱的菟丝花一样的卫婵,不同,她是云邑翁主,有封地,有功劳,就算真的成了谢怀则的眼中钉,她也有筹码,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我不会放开你,更不会觉得你和徵儿阻了我,你为什么总会那么想,你也见过那妖道?妖言惑众,真是该杀,你莫要信。”

    谢怀则怨念横生,若只是因为一个妖道的预言,就出了这么多枝节,他也太冤枉了。

    “总之,你答应我吗?”卫婵却执拗的,要一个承诺。

    谢怀则咬着牙根,从嘴角说出一个,好。

    他答应了她,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再放开她。

    卫婵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柔和,却真心的笑容:“谢谢你,谢怀则。”

    有什么好谢的呢,谢怀则很高兴,却心中酸涩,她始终是不相信他的,不过是因为没了别的更好的选择,才会如此。

    权衡之下做的选择,并非因为爱而与他在一起,可即便知道,这是一锅不太完美的夹生饭,他也要吃下去。

    他真的,渴望的太久了。

    即便是如此,也好,也罢,只要她愿意在他身边,他都能,忍。

    谢怀则闭上眼,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纵然并不满足,也到底多了几分柔和。

    “卫娘子,你不要被他骗了,谢大人,他不是个好人!”

    幽静的雅间,都能有人冲进来?

    是,林知。

    他推开房门,大步走进来,看到两人依偎的亲密坐姿,红了眼眶。

    “卫娘子,你不能,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