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府,双福反而收起那种神气样子,颇为恭敬有礼,然而也并不巴结,淡淡的模样,居然有一分很像谢怀则。

    “娘娘,这是我家世子给寻得绣娘,得知您府上的郡主居然连个绣娘的没得用,我家世子很是上心,到底沾亲带故,便雇了这十二个绣娘,任由府上女眷支使,请您放心,银子我们家世子已经付了一个月的。”

    靖江王侧妃愕然,忙让丫鬟给双福倒茶:“小福子,你也别瞒着我了,我经常去寻表姐,跟你们也是相熟的,世子为何雇这么多绣娘,这不是打我们的脸面吗?你快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

    双福故作疑惑:“诶,难道王府不是缺绣娘吗?”

    王府怎么会缺绣娘呢,他们王爷还算得宠,家里产业也并不少,哪里会少了府里女眷的针线。

    “这,若不是府上缺绣娘,郡主娘娘为何会让我们世子身边的丫鬟帮忙做绣活儿,这定钱都给了十两。”

    靖江王侧妃入门的时候,原配王妃还活着呢,她也是宅斗过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明白。

    “是雪芙为难了世子身边的姑娘?那个新通房?”

    双福摇头,表示不知道:“侧妃娘娘,如今人带到了,奴才得回去跟世子复命。”

    靖江王侧妃叫人抓了一把铜钱塞到双福手里:“小福子,我知道你是世子的人,我不强问你,但有一件事,你得告诉我,我表姐可知道此事?”

    双福踌躇半晌,摇摇头:“夫人并不知道。”

    靖江王侧妃松了口气:“好,好,你回去告诉思危,我家雪芙就是这个脾气,她被王爷惯坏了,不论做了什么让思危不高兴,过后表姨母亲自给他赔罪。”

    双福急忙说不敢。

    就在此时,广宜郡主赵雪芙闯了进来,见了这势头很是疑惑:“你不是谢表哥身边的小厮,来我家作甚,难道是表哥找我?”

    又见那些高矮胖瘦的绣娘,满满当当站了整个厅,惊讶道:“这些人又是谁?”

    靖江王侧妃头疼不已,想叫人送送双福,赵雪芙却不依不饶:“那小厮,你来我家作甚,表哥有没有让你给我带话?他是不是想我了?”

    双福没想到,郡主作为皇室宗亲,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居然这么大胆,恨不得捂住耳朵立刻就逃。

    “郡主!”靖江王侧妃沉下脸,倒是还是顺利把双福送走了。

    只剩她们二人时,靖江王侧妃措辞半天,才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还隐晦的问广宜郡主,是不是真的欺负了谢怀则身边的人。

    赵雪芙只是骄纵,又不是大蠢蛋,自然明白谢怀则故意大张旗鼓送绣娘,是什么意思。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表哥,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在打我的脸吗?这是讽刺我们王府请不起绣娘?”

    靖江王侧妃有些心疼,纵然广宜并不是她生的,但王妃故去后,她这个侧妃代掌王府中馈,两人相处也算和谐,她是把这孩子看成自己亲女儿的。

    “雪芙,这件事你做的不对,咱们府里的绣娘不够你用的?你为什么叫思危的贴身丫鬟给你绣东西,她又不是你的奴婢,卖身契可不在咱们家,随意使唤别人家的奴婢,是忌讳,这若是小心眼些的人家,非要跟你算算账。”

    “算账?跟我算什么账,谢怀则是我表哥,咱们两家是什么姻亲关系,我使唤使唤又怎么了,表哥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吗?”

    靖江王侧妃长叹:“你若当真只是喜欢人家的绣活儿,借来用用,你表哥怎会不由着你,你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整治人家,十三幅绣品只给人家十两定钱,四天就要一件绣屏,你这是故意磋磨人呢。”

    广宜郡主撅起嘴:“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我瞧她不顺眼。”

    “就因为她是你表哥近身伺候的人?”

    “表哥是何等人物,通房居然是那个样子,我瞧着不爽,就要弄她,我堂堂郡主,用她的绣活儿是瞧得起她呢,而且我也给银子了,不算仗势欺人。”

    靖江王侧妃头疼坏了:“思危做事一向稳重,能送来这么多绣娘,显是真的恼了,雪芙,这件事你的确做的不该,一来,你是什么金贵身份,她一个小小通房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吗,二来你使唤思危的人,却不跟他通个气,这泥人也是有三份性子的,你这样不是把你表哥越推越远。”

    赵雪芙觉得奇怪:“我都是郡主了,难道还要看一个丫鬟的脸色,等我跟表哥成婚,我就把她发卖出去,卖给最脏最污的乞丐做老婆,看她还敢不敢勾我的表哥,这些侧室通房都是贱皮子,不整治就不老实的。”

    靖江王侧妃脸一白,她也是侧室,难道她也是贱皮子,她对这个王爷的嫡女,可不是不真心。

    赵雪芙完全不知自己已经伤了靖江王侧妃的心,仍在滔滔不绝:“姨娘,你太谨慎了吧,咱们是王府,表哥家却只是公府,品级差着咱们家好多呢,我堂堂郡主下嫁,不就是皇伯父一个赐婚的事,等弟弟成了太子,我就是公主了,凭什么不能……”

    靖江王侧妃急忙去捂她的嘴,情急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没屏退左右,王府的丫鬟小厮们还在这呢:“你这孩子胡说什么,立储的事也是你女孩家家乱说的?什么太子公主的,你……”

    赵雪芙惊呆,立刻嚎啕大哭。

    “你怎么敢打我,连我父王都不敢打我!”

    靖江王侧妃看了看自己的手,狠下心:“雪芙,你知道我是为你好,立储之事,也是你我能置喙的吗,如今咱们家在风口浪尖上呢,你还到处乱说,这不是给你父王添乱?”

    赵雪芙愤恨:“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待我,我怎么不能说,我凭什么不能说,我父王可是太保,是宰相,管着枢密院呢,能被收为嗣子的,也是我阿弟,不是你生的那个,你怎么敢打我呢,我要告诉父王去。”

    赵雪芙愤恨的跑了,留下靖江王侧妃暗自垂泪,赵雪芙被宠坏了,自以为王府是谁都不能得罪的势力,然而立嗣子的事,只是朝臣提出,陛下从未正式表态。

    她总劝王爷低调为上,王爷虽然听她的,可这个女儿谁都管不了,四处吵嚷他们靖江王府会出太子,能有什么好结局。

    赵雪芙回了闺房,痛哭了一场,若不是她母妃早逝,还轮得到一个侧妃管教她?表哥也不给她面子,一点都不惦记她,都是因为那个凝冬。

    一个贱婢,也配表哥帮她出气,她若是能饶过这贱婢,她便不姓赵。

    马球会那日,谢怀则果然赴约,这场马球会,虽是广宜郡主递过去的帖子,实际上是以靖江王府的名义发的,请了京城大半世家权贵的小姐公子。

    卫婵帮他换上骑马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似乎是嘲弄,又似乎是看热闹,卫婵不太能形容的上来。

    “世子,这马球会您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呗。”

    反正前几天都把人得罪了。

    卫婵吓得不轻,谢怀则却说没事,一切都有他在,果然接下来几天靖江王府没有动静,广宜郡主也没有来兴师问罪的意思,卫婵才安下心。

    “不,这次一定要去。”

    “是,去赔罪吗?”不然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卫婵不太明白。

    “你知道什么叫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吗?”

    卫婵点点头:“这个不是好词吗,是说排场很大,好上加好。”

    谢怀则表示满意:“最近书没白读,那么你要知道还有一个词叫盛极而衰。”

    一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人又要考校自己:“世子昨日教过,是管子中的说的,明乃哲,哲乃明,奋乃苓,明哲乃大行,奋乃苓便是兴盛后衰微。”

    谢怀则这本管子可没特意教她,因为她是女子,管子乃是融合百家之作,多为治国之道,而且这书对现在的她来说,太晦涩,没想到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她便记住了。

    “您这个词,不会指的,是靖江王府吧?”

    谢怀则含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等着看好戏吧,若靖江王再不知收敛,怕是要失了圣心了。”

    卫婵满头雾水。

    谢怀则并未明说:“若是你家世子猜中了,到时候就跟你说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故作神秘,卫婵也就不打听,一切都以他为主。

    因为要打马球,谢怀则不再穿往日广袖长袍的,显得仙气十足的衣服,这身骑马装玄红相间,衣袖窄窄,非常贴身,穿上后整个人精神极了,尤其是腰间的黑色腰封一束,更加显得他猿臂蜂腰,腿长的不像话。

    平日里带着发冠的头发,束成马尾,额前一根发带,弱化了他过于显眼的高冷之气,反而更像个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怎么,瞧你家世子瞧得呆了?”谢怀则捏了捏她的鼻尖。

    卫婵脸一红,低下头,不敢看他幽深的眼睛,若论皮相,谢怀则的确当得上京城第一,虽然卫婵也没见过外面别的世家公子,可谢家的几个,还是看见过的,没一个能比得上谢怀则。

    素日见这丫头呆头呆脑,不怎么会脸红,就算他身着中衣,露出胸口的肌肤,她也是目不斜视,就像完全没看到似的。

    原来,她也会为男色害羞啊。

    谢怀则倒是很想逗逗她,只是要去马球会,没什么时间了。

    “你这身衣裳。”

    卫婵看向自己,竹青的小衫配着月白的褶裙,很干净也很素雅。

    谢怀则摇摇头:“太素净了,不好,你去换上那身水红的半臂和那件石榴裙。”

    卫婵抿唇,总觉得太鲜艳,太招摇了。

    可谢怀则不容置疑,他甚至还亲自抽出妆盒中一支珍珠步摇给她戴上,还让她亲自将同心结坠着的玉佩,也挂在他腰间。

    “世子,您要打马球,这压襟玉佩,就不戴了吧。”

    “当然要戴,为何不戴,你就看着本世子如何把头彩给你赢回来吧。”

    同车而行,卫婵一直安安静静,哪怕到了马球会,也只是呆在谢怀则的那棚子,并不敢乱走。

    靖江王府办马球会,果然是大手笔,这办马球会的地方可不是在王府,王府有规制,没有马球场,这是兰园,听说也是一位皇亲国戚的产业,背景很深厚,租金可不少,桌案上的香茗,是今年的明前茶,清香扑鼻,除了清茶叶准备了茶团,可以让公子小姐们做点茶,干果四品鲜果四品,其中最难得的是一盘新鲜的荔枝。

    京城不在北地,可离岭南也有千里之遥,荔枝有些青,显然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听世子说过,京城的果子商人运荔枝,会连着整棵树走水路,这样到了京城,果子便仍是新鲜的。

    世子给她看的那本香典中,可以用果子皮制香,正想着这些荔枝吃完,她能不能把壳带走。

    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居然也是熟人,是国公府的表姑娘郑令仪。

    “表姑娘,您,您怎么在这?”

    郑令仪仍是那副柔柔弱弱,一步三喘的模样,也依旧是一身淡紫衣裳。

    她的丫鬟清莲抢着回答了卫婵:“我家小姐也是公府正经的小姐,接了请帖的,为什么不能来?”

    郑令仪幽幽的凝视卫婵:“你倒是好命,跟了表哥后,穿的都富贵起来了,你知道你这裙子是什么料子做的吗,表哥对你倒真是舍得,可惜,在这你是见不到表哥了,只能见到我,顾归夷来了,表哥正忙着陪她呢,哪里还能想起你来。”

    卫婵头皮发麻,感觉表姑娘不像来奚落她,而是在顾影自怜,明明她自己也很哀怨。

    可是卫婵并不哀怨啊,也不想陪着她一起哀怨,正觉得坐垫上都似生了刺似的。

    有小丫鬟在外面喊话:“请问谢世子身边的凝冬姑娘可在。”

    卫婵急忙请人进来,是个脸生的小丫鬟,她行了一礼道:“哪位是凝冬姑娘,您家世子打发我来说一声,请姑娘过去一趟,把世子的马球棍拿回来,世子正与其他公子小姐行酒令呢,带着那个实在不便。”

    卫婵如蒙大赦,急忙跟着小丫鬟出去。

    郑令仪被甩下了,蹙着眉头,满脸不悦。

    “姑娘,你瞧瞧这个凝冬,不过做了世子的妾,眼睛都要……”

    “我们也去。”郑令仪忽然开口。

    “去,去哪?”清莲呆滞。

    郑令仪摇摇头:“表哥要把马球棍拿回来,随意派个人就算了,为什么忽然要凝冬过去?实在不合逻辑。”

    清莲面色一变:“您,您是说,有人要对凝冬……”

    她不敢再说,郑令仪却点点头:“但愿不是我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