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小青和方临说收尾的次日,这日午后。

    冬日的暖阳下,方临、柴一苇、黄荻领着方传辉、方玉玉,摸着饱饱的肚皮回轩墨斋。

    是的,今天他将兄妹俩带来轩墨斋了。

    因为方临来做工嘛,兄妹俩也没地方去,让两个半大孩子单独去街上逛,也不放心,胡同中也没什么好玩的,就算去欧夫子那里听听课,也跟不上……

    故而,在昨天问过刘掌柜,得到应允后,今天就将他们带过来了,兄妹俩也不是熊孩子,很是听话,讨人喜欢,有时候客人多还会主动帮帮忙,刘掌柜倒也乐意。

    今天中午,他们就早早去仇娘子那里捞肉吃去了,一铜钱一筷子的肉。

    对这个活动,方传辉、方玉玉可是记忆深刻,来府城后还特意问过,方临也有心满足他们,今日便趁机如愿。

    还别说,在这事上,柴一苇还好些,黄荻比方临还积极,带着兄妹俩开眼界,自身似乎也有种满足感,这种感觉与好为人师类似,尤其是兄妹俩总能给出正向反馈,说着好听话,就一个字:爽!

    “谢谢荻子哥,带我们过去,今个儿中午可高兴了。”

    刘掌柜将兄妹俩叫去,陪着喝茶,唠嗑着,他在府城这么多年,说起一些趣事见闻,信手拈来。兄妹俩也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不时当个捧哏,或者问上一句,而这番反馈,又大大满足了刘掌柜好为人师的表现欲,讲得更起劲儿了。

    说实话,方临和他们印象中,各方面成长变化之大,简直难以置信,都快不认识了。

    黄荻、柴一苇回到岗位上,或歇着打盹,或打打扫扫,方临则开始抄书。

    同一时候,食客来客栈。

    ……

    刘掌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一指方临:“好小子,骗我这个糟老头子,你小子原来是自学成才,这简直真是成精,成精了啊!”

    “是呢,我感觉临子哥哥的字,比我们村正的要好多了,好很多,有这么多!”方玉玉说着,小手抬到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

    兄妹俩就在一旁看。

    小二找来,告知陈寡妇:“客官,有人带话,说是让你去桂花嫂家一趟。”

    他感觉,自己越发看不透方临这小子了,这小子就如一个金矿,敲敲打打,总能给你找点意外的惊喜,让人出乎意料,只是有一点很确定,对方临的投资,绝对不会亏。

    “是呀!是呀!”

    午后的阳光斑驳照落进来,在窗前形成三两缕光柱,可见其中熹微的光尘飞舞,书肆中淡淡的书香文墨气息弥漫,时间就这在这般环境中缓缓流逝。

    “是呀,听了临子哥哥信,我想了好久呢,今天去了,和想的一模一样。”

    刘掌柜对兄妹俩挺喜欢的,感觉近朱者赤,方临好,一家子人都不错,有种爱屋及乌的欣赏,这才会有此劝勉。

    “临子哥的字真好。”

    说话间,店里来人,渐渐忙碌起来。

    回到店里,刘掌柜吃过饭,正泡了壶茶坐着。

    “你们俩在村里时,也可以跟你村正学学,方临他跟你们村正学字,都能到这个地步,可见那是一位大才……可惜啊,不能见伱们村正一面。”

    “掌柜的,我也没说字是跟我们村正学的啊!”方临笑着回应了句。

    这种事啊,快乐不仅仅在于吃肉,还有一种走进故事情节,那种特殊情怀,让人有种双倍的高兴。

    “刘爷爷,不是……我们村正的字,不比临子哥好的。”方传辉这说得还是客气了。

    “谁让你带话的?”

    “那人是个婆子,也没说自己是谁,说完就走了。”

    “只我一个人,没旁边夫妻俩?”

    “是。”

    ‘让我单独去,莫非是想给我钱,挑拨我们三人?’

    陈寡妇想到了这个猜测,却是毅然决定上套,就如对方说的,抛下陈贵云夫妻俩,自个去!

    ——本来她和陈贵云夫妻俩关系就不是多好,在前些日子打过一架后,就更是如此了,甚至感觉陈贵云夫妻俩都是蠢货,有种‘竖子不足与谋’的心态。

    ‘只要我自己能将好处吃到手,管他们夫妻俩死活!’陈寡妇喃喃着,收拾一下,去了。

    因利而聚,也因利而散,正是此理。

    ……

    陈寡妇来了桂花嫂家,却是奇怪发现,房门半掩着,并没有婆子值守,里面却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她想了一下,放轻脚步悄悄进去,然后就悚然听到了这番对话。

    “老陈家当初那么苛待我,我怎么会放过他们?小和村老陈家的人死绝了,隔壁村的亲戚还敢找上门来,想来吃绝户,这岂不是撞到我手上?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桂花嫂淡淡道,声音平静中带着些冷意。

    “可不是?”王婆接口:“谷家背景是真的,谷家三公子却不是个好的,当初他们若是真猪油蒙了心,想抓住那个发财的机会,投进去钱,必然要不回来,若敢撒泼,怕是命都要没了……后来,我带他们去青楼、赌坊、名贵衣服首饰铺子,他们警惕,当时没上当……不过还是踩了去衙门告状的坑,被人家吊着,白白花钱,放血……”

    ‘坑!坑!果然是坑!’

    陈寡妇听着,只感觉后背发凉,却听里面还在继续说。

    “夫人妙计,当初他们没上当,可后来么?陈寡妇还是没忍住,进了首饰铺子,破了财;那陈贵云虽然奸猾、小心,却有着好色毛病,曾二娘一出手,让此人又是破财,又是染上了花柳病……”

    ‘这也是桂花安排的坑?好狠!’

    陈寡妇只感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感,头皮发麻。

    这还没完,里面还在传出声音。

    “要说最精妙的,还是夫人那天的连环计,陈冯氏先是买饭时小贩跑了;后又被粪浇在身上;再然后差点滑到,这人啊,都有个度,一点点压着怒气,等她最后知道丈夫的事情,那真是气得上头,大闹一通,陈寡妇又因为打扮,来劝架果然被波及,三人大斗了一场……”

    ‘还是坑!连环坑!’

    陈寡妇听到这儿,都不想说什么了,心中生出这般念头:‘他娘的,自己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啊!’

    “要我说,夫人这些手段,虽然出气,但不够干脆……那三人又没有户籍,就连附籍、寄籍都没有,就是失踪了也没人查,不如将他们偷偷抓了,给卖掉,卖去厂里……”

    “行,我也玩够了,就这么着吧!”

    “夫人放心,我一定处理得妥妥帖帖。”这话之后,是王婆的笑声,明明温和却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失踪了也没人查……抓去……卖掉……卖到厂里……’

    这一刻,陈寡妇真是遍体生寒,只感觉桂花嫂不是人,吃人骨头都不吐,下意识就想逃,逃回海宁县乡下,再也不要来了。

    也就是她没文化,不然高低要来一句‘城里套路深,我要回乡下’。

    ……

    蹬蹬蹬!

    陈寡妇僵硬着身子,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挪出门,出了门后,就是大步奔跑,跑出去老远,喘息着,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大大的太阳下,一个身穿素色衣服的人影,站在门口远远冲她挥手。

    是桂花嫂!

    ‘知道!她知道!她是故意让我听到的!’那一刹那,陈寡妇真是背上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这绝不是形容词。

    她一个激灵,扭头就跑,跑得摔了一跤,爬起来,又继续跑,狼狈得身后好似有狗撵似的。

    桂花嫂看着,在阳光下,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给人种柔柔弱弱的感觉,还有种清冷感。

    她的确是故意让陈寡妇听到的,也的确能做到,将陈寡妇三人全部留下,但,相比只是请徐阔老露一两次面、借一下虎皮,处理掉三个人,可就是天大的人情了,还会留下把柄。

    桂花嫂有分寸,自然不会让自己、让方临欠下这么大人情,实际上,为了不欠太多人情,她已经最小程度调动资源,那些首饰,都没问徐阔老借,而是当铺租的;董秀才衙门那边,也只是监视进度,两个婆子、粪夫等等,都只是花些小钱……

    若是肯借助更多力量,出手还能更隐秘、更完美,但这是一个性价比的问题,那般调动更多资源,势必欠下更大人情。

    ‘最重要的是,我真正目的,也不是留下他们,而是就像临子说的那样,让这三个聪明人生出心理阴影,让他们回去做一个榜样,让老陈家的人再也不敢来。’桂花嫂暗道。

    当然,若是他们踩坑中招,死了,那也就死了,只要保证至少一个人能回去,传达回自己的不好惹就行,让老陈家那些亲戚知道,敢来吃绝户,那就要做好‘有命来,没命回去’的准备。

    ……

    陈寡妇几乎是一路逃着跑回食客来客栈,回来后立刻收拾东西,不过走之前,想了一下,还是将这事给陈贵云夫妇说了。

    “什么?”陈贵云听完,堂堂一个大男人都是跳起来、尖叫出声,破了音。

    “那小贱……”

    陈冯氏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左右打量,瞅瞅窗户,又瞅瞅门外,感觉好像哪里都有桂花嫂的耳目似的,显然是被吓得不轻,顿了一下,才小声道:“这都是真的?桂花,这么狠?”

    “嗯,我亲耳听到的,也是桂花故意告诉我的,你们不知道,当我最后看到她冲我挥手的时候,那种感觉……”

    陈寡妇说着,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是她的最后通牒,再不走,恐怕真要……你们走不走?要走,就赶紧一起;不走,那我就自个儿走了,不管你们怎么样,我反正是不敢留了。”

    “走!走!我也有感觉,再不走,真要永远留在这府城了。”

    “对,快去收拾东西。”

    陈贵云夫妇并不笨,相反,还是挺聪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坑下,活到现在。

    既然是聪明人,自然识时务。

    现在形势还不明显么?论势力,势力不如,论心计……呵呵,每一步都被人家算计,按在地上摩擦。所以,这还拿什么去斗?尤其是,他们自认为也算是精明,但在最擅长的地方,心计层面被从头到尾碾压,这简直都生出心理阴影了都。

    老陈家三人当天下午,就从府城跑路走了,甚至都不敢等到第二天。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