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府城,季广祥将那辆马车按市价收了,相比当初买价,不仅没亏钱,还赚了一点点,更别说白用了这么长时间,然后,又将方临一行送至西巷胡同。

    胡同邻居看到方临一行,极为热情迎上来,根本没要商队的人帮忙搬东西,那么多人,呼呼啦啦一下子就拿完了。

    “方家大妹子、小萱,你们不在,我们在小乌山聚着都感觉少点什么,现在可好,你们终于回来了。”

    “我看临子回老家过了个年,吃胖了不少。”

    “小萱也愈发水灵了。”

    ……

    邱家、满家、辛家、陆家……各家的人帮着将东西拿过来,好多人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方临、田萱将带过来的一些特产,如柿饼什么分了,各人纷纷道谢。

    街坊邻居不像是村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宽裕不到哪里去,小和村带过来的这些特产,对他们也算是好东西了,很多人都舍不得吃,打算拿回去留给家里儿孙。

    他们也有眼色,并没多坐,让方临自家收拾,重新过去‘小乌山’那片空地,还邀请方母、田萱收拾好,一定要过去。

    桂花嫂、苏小青两人被方母喊住留下,给她们又分了些带回来的东西,将耿家的信给苏小青。

    这边,桂花嫂接了东西,道了谢,想了下问道:“临子,你们回去可看见隔壁村老陈家的人了?”

    这是出于谨慎,怕对方还没死心。

    “陈贵云、陈冯氏夫妇,听说,那次回去就和离了。见到了陈寡妇,和对方聊了会儿,从头到尾没听她提过你。”方临知道桂花嫂想问什么,这么答道。

    “这样啊,想来,他们是不愿意再看见我了。”

    桂花嫂牵着女儿陈叶,闻言微微点头,归拢了下耳边的头发,看上去柔柔弱弱,一点看不出来这就是当初吓得陈寡妇三人狼狈逃回去的始作俑者。

    “我去欧夫子家,看看乖乖、花花,将它们接回来。”方临说着,拿了些特产去欧家。

    他前脚刚走。

    “呕!”田萱捂着心口,下意识干呕。

    “小萱,莫不是吃坏了肚子?不对,咱们路上吃的一样的东西,难道是……”方母反应过来。

    桂花嫂、苏小青反应更快,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怕是有喜了?还是快请人过来把把脉。”

    ……

    欧家,欧夫子不在,又去寻医抓药了,家里只剩下欧夫人。

    “欧夫人,你怎么瘦成了这样子?”方临过来,看到欧夫人时,吓了一跳。

    欧夫人比印象中更瘦了,那张人人都说有福富态的圆脸几乎瘦得脱了形,整个人只剩一把骨头,似乎一阵风吹过来,都会吹倒。

    她左胸口缠着一大团布,显然是因病烂掉,站起身迎接,整个人向右边倾倒,仿佛失去平衡的不倒翁。

    “还是那个病……这人啊,年龄大了,才知道没法子和病对着干,再怎么都没用。我知道,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了,过一天少一天,现在每天都过得很不容易。”欧夫人精神头儿看着却是挺好。

    方临放下东西,走近些,闻到丝丝香露都遮掩不住的腥臭,可想而知,欧夫人身上的病灶是何等严重了,身上又该是何等痛苦。

    ‘恐怕,对欧夫人来说,如今这一天天的,不是过日子,更似煎熬。’他想着,心中微酸。

    欧夫人硬是要给方临倒水,身上的痛疼,也硬是忍得住,吭都不吭一声,脸色也是平静,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尊严。

    方临接过水坐下,看着和欧夫人一样,身上收拾干干净净的乖乖、花花,对欧夫人道:“这些日子,它们在这边麻烦您和夫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它们陪着我。我那口子,在家时,会教我学字,日子过着也不难熬……”

    欧夫人说着,还很高兴地拿出自己写的字给方临看,如‘酸甜苦辣’,如‘积德行善’,一笔一划,方方正正。

    “我也说了,我这病没得治了,可每每听到有哪個大夫灵验,还没去找过的,再远那口子也都要去请……他出去了,我不想去外面,就只有这两个小东西陪着我……”

    方临坐了一会儿,和欧夫人说了会儿说话,最后,还是没将乖乖、花花带回去,先将它们留下。

    ……

    回来,方临看到方父、方母送着胡同口的莫大娘出门,还塞了许多东西,脸上都是带着难掩的喜色。

    不等他问,方赫就抢先道:“临子哥,莫大娘给小萱姐把脉,说小萱姐怀上了。”

    ‘我要当爹了。’方临听到这突如起来的消息,都是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看着脸上有着羞意看过来的田萱,过去将她手中东西拿过来,让她坐下休息。

    “临弟,我哪有那么娇气?再说,还早得很哩!”田萱红着脸摇头。

    方临却是好若没听到听,心中只是被一种巨大的喜意包裹,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窗外,料峭春风吹过,吹过欧夫子家的门前的桂花树,吹过方家面前的那棵橘子树,有枯枝落下,有细微的嫩芽长出,这新与旧的交替,好似昭示着死亡与新生,腐朽与生机。

    ……

    半下午时,方临高兴的心情还未平复,家中收拾东西,都没让田萱动手,方母也由着赞成。

    田萱知道方临回来肯定有事情,收拾过了东西后,让方临不用担心,说和方母去小乌山,让他出去忙。

    方临想了下,的确如此,准备去看看店里,顺便将方传辉、方赫送去分店,还有蒲知府、董祖诰等一一上门拜访。

    轩墨斋,方临过来,好久不见,耿石、刘洪文、黄荻、柴一苇都是热情,刘掌柜竟也在这里。

    黄荻打趣道:“临子,你请刘掌柜帮忙看着些店,刘掌柜这些日子可是天天过来,可得给刘掌柜算工钱。”

    不等方临开口,刘掌柜就是摆手道:“我就是来坐坐,也没干什么,不要我茶钱就好。”

    “刘掌柜您往这儿一坐,就是定海神针,别说茶钱什么,工钱都该给,您来我肯定欢迎,早晚散步也都方便了。”

    方临说着,问道:“洪儒家嫂子可生下来了?”

    “生了,又是个大胖小子,我那口子在照顾……我和他们待着不习惯,来这边坐着,也是躲个清净。”刘掌柜摇头。

    方临想起刘掌柜曾说的家事,轻轻叹息,不过这般人家家务事,他也不好掺和,只能道:“无论什么时候,您只要过来,都是欢迎。”

    随后,他看了下这些日子店中账目,生意挺好,其中也没什么问题,便又带着方传辉、方赫去两家分店。

    ……

    广福斜街,刘洪儒当掌柜这家分店。

    方临将方传辉送过来,看过账本,和刘洪儒说了会儿话。

    很难得的,刘洪儒这次没有一见面就问《三国演义》第二部,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方兄,断案流的发展,果然如方兄所料,虽然出了些精品,如《宋提刑居官公案传》、《新民公案》、《详刑公案》,但近来,随着抄袭泛滥,原创枯竭,风潮过去,已然是一地鸡毛。”

    “世间事物大皆如此,通俗也是一样。”

    方临摇头:“什么赚钱,什么容易写,就一窝蜂涌入,将这个流派写烂,写臭……不过,只要社会风气保持开放自由,即使断案流没落,也会出现其他流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亦不会缺少精品。”

    “方兄此言有理,如方兄所说,开放自由才是关键,纵使泥沙俱下,也不乏珍珠混淆其中,比如最近,我就发现一本好书,名为《全汉志传》,堪称大卖。”

    刘洪儒说着,又是深深叹息:“以我的眼光,评判那本《全汉志传》,与《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相似,两者质量也仿佛,可《全汉志传》就是成功了,《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却是败了,何也?无非是不得天时地利人和,撞上了方兄的《三国演义》第一部。”

    “时势造英雄么,仲宗典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是不走运,若是换个时间,必不至于如此。”方临自身可以谦虚,却不能代《三国演义》谦虚。

    《三国演义》的质量,在所有通俗中都是立于巅峰,若非四大名著的其他三部,普通精品撞上,那真是必死无疑。

    “不仅是《全汉志传》,方兄,我发现近日北方又出现了一种新流派的通俗,如《北方真武祖师玄天上帝出身志传》、《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八仙出处东游记》、《韩湘子全传》……就是拿着民间神话故事,进行通俗演义……”

    对这类题材,刘洪儒显然很是喜欢,说起来滔滔不绝。

    ‘这不就是神魔么?’

    方临心中一动:‘若说神魔的代表,当然是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了,只是,那句‘玉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实在有些犯忌讳,相较之下,《封神演义》倒是更适合些。’

    “方兄怎地出神,在想何事?”

    “我在想着,什么时候也写一本此类的神魔。”

    “神魔?这个说法妙啊,方兄归类恰如其分,我听着,都对方兄这本神魔颇为期待了。”刘洪儒说着,脸上却又浮现出一抹怨怼之色:“不过,方兄的《三国演义》第二部都还没出,就不要吊人胃口,再挖新坑了吧?”

    “正要说此事,《三国演义》第二部已经完稿,近日就准备印刷售卖了。”回乡这些日子,方临也不是白过的。

    “哈哈哈,好啊!”

    刘洪儒听了高兴抚掌,笑道:“这个消息传出,恐怕城中通俗作者都不敢发书了,《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就是前车之鉴,明明可以大卖,却因为撞上《三国演义》第一部,折戟沉沙,多个冤枉!”

    “这话有些夸张,却也不过分。”方临笑了笑,神色间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三国演义》第二部之精彩,比之第一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的没错,规划中的《三国演义》四部,第二部乃是巅峰,第三十一回到第六十回,真正是大高潮。

    从官渡之战,曹操破袁绍,再到徐庶荐诸葛,刘备三顾茅庐,可以说,诸葛孔明出场,标志着整本三国达到高潮,更不用说其后,诸葛亮火烧新野,赵子龙单骑救主……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巧借东风,三气周公瑾,赔了夫人又折兵,割须弃袍等等名场面了!

    更别说,还有第一部的铺垫,这《三国演义》第二部一出,必将势头无两,重现、乃至超越曾经的三国风潮。

    ……

    离开这处分店,又去烟袋斜街代宗启当掌柜的分店,将方赫送去,查看账本自不必提。

    ……

    蒲知府。

    方临过来,带来了些特产,将侯知县之事说了。

    “侯如柏此人,且看此次考察吧!”

    蒲知府问了些方临回乡经过,小谈一番,提起一事:“那位韩御史的确是厉害,明察暗访,抓住证据,雷霆出击,将淮安府城的诡田清扫了一遍,这次城中范家等都是脱了层皮……”

    方临听着,暗感可惜,范家只是脱了层皮,并没一棍子打死,更别说范家的晋商主脉了。

    随后,蒲知府忙碌,邀请他留饭婉拒了。

    ……

    董家。

    “方兄,你可回来了,近些日子我想喝酒都找不到知心人。”董祖诰看到方临,热情给他了一个熊抱。

    进屋坐下,倒上茶水。

    “这些时日,书肆多亏董兄照看了。”方临问过,知道董祖诰也没少去轩墨斋,以及两家分店。

    可以说,他离开这些时日,书肆生意一切井井有条,没什么问题,董祖诰起到了重要作用。

    “方兄,咱们兄弟,这般客气作甚?更别说,书肆生意本就有我一份。”

    董祖诰摇头:“我这和方兄见一面,就要赴京赶考了。”

    “那就祝董兄金榜题名,金殿夺魁了。”

    “借方兄吉言,哈哈,不瞒方兄,此次春闱我有些信心,正所谓一鼓作气,气势如虹,说不得真能成,得中进士。”

    董祖诰说着,又是叹息:“只是抱憾,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方兄的《三国演义》第二部了。”

    方临听了,笑了笑,忽而问道:“董兄什么时候启程,我去送你?”

    “明日,本来早就准备好了,就是想等方兄回来再见一面。我知道方兄伱刚回来忙,今晚这一顿酒就当送别了,明日人多,那些同窗、家中关系等等,不过是客套应付,咱们兄弟何必做那种形式?”

    这话实在,两人是结义兄弟,董祖诰是读书人,方临也因为《三国演义》有了偌大名声,可以说已经彻底绑定在一起,这是托儿献女的交情。

    ……

    次日。

    董祖诰的同窗,家中各种关系的人过来相送,颇为繁琐,方临没来,不过托人送来一个包裹。

    坐上船,进入船舱,打开来看,发现其中是一本书。

    “《三国演义》第二部?方兄啊!”董祖诰感叹着,心中感动。

    如此稿子,尚未发售,就因为他一句随口感叹,就给送来,这是何等信任?

    翻开,扉页第一句便是:‘《三国演义》第二部成书于洪泰十四年春闱前后,预祝义兄董讳祖诰金殿夺魁,预祝天下举人金榜题名!’

    这不仅是给董祖诰留言,印刷之时,同样会刊印,其后带来何种惊天动地的影响,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此时,船舱房间内董祖诰怀着感动,翻阅沉入那个波澜壮阔的书中世界。

    窗外,江水悠悠,两岸草长莺飞,蔚蔚天穹的极高远处,鹰击长空,天地间万物勃发,处于上升趋势,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