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夫子家离开,刚出来,就见到表妹任秀儿牵着秋秋,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秋秋迈着小短腿,拽着任秀儿,嘴里喊着‘爹爹’、‘爹爹’扑过来。

    方临抱起女儿,亲亲脸蛋,逗得秋秋咯咯笑。

    方临、任秀儿,一人拉着秋秋一只手,秋秋两只小短腿蜷缩着,整个人架起来。

    路上,一处有个坑,秋秋大声说:“抹过去!”

    ——‘抹过去’是方言,大概就是迈过去的意思。

    前两天,方临拉着秋秋去玩,有个地方挖了一条沟,他下意识说了土话‘抹过去’,秋秋听了不知所措,还改口解释了一下。

    没想到,秋秋将这个词记住了,今天路过这個坑,一下子说出来,方临、任秀儿怔了一下,都是大笑起来。

    回家,将秋秋放下。

    屋内,姨母孙红叶、表弟任长、方传辉、方赫、孟禾夫妻俩、孟禾哥哥孟江都在。

    姨母家自不必说,方传辉是跟随船队行商,这两天才从海外回来;孟禾哥哥孟江,则是因为和方赫在厂坊这边的技能培训班上课,一起被两口子拉来。

    见到方临,他们都是下意识站起身,比面对方父、方母,还要拘谨、客气得多。

    ——无它,唯身份、地位使然。

    方临招呼他们坐下,态度随和,闲话日常,引导话题,慢慢打开话匣子。

    姨母孙红叶道:“现在住的厂坊宿舍好啊,比以前租赁的地方可近多了,现在每天早上,都不用那么早起来了,地方也大,还干净……这些天,外面还来些卖菜的,都不用跑远去菜市场了。”

    其实,厂坊宿舍毕竟是宿舍,地方能大到哪去?不过相对来说,比起以前厂坊工人们为了省钱,租住的狭小地方,已经算是挺大、各方面极好的了。

    也因为宿舍这边,厂坊工人汇聚,方临吩咐下去,在附近组织配套的衣食住行设施,将来逐渐会形成一个类似前世的社区。

    表弟任长补充道:“宿舍是方便,还有大茅房,就是要打扫,叠被子,还有检查。”

    这就是为了规范,纪律性引导。

    方赫则是说起技能培训班:“我进过学堂,本来就会不少字,识字倒是轻松,就是算术感觉就有些难,各种符号……还有体育课的跑步什么,要求步子一致,我一开始左右都分不清哩!”

    “班上还会讲些海外的事情,我觉得挺好,现在娘好些了,妹子秀儿也有着落了,等从班里学成出来,将来我打算进船队,跟着去海外看看。”孟江说道。

    ……

    方临闲聊着,听着他们的反馈。

    厂坊这边的技能培训班,的确不仅教授识字,还教算术,不是传统算盘,而是如阿拉伯数字、加减乘数等等,为方便以后和西方科学接轨。

    ——这些东西,都是方临自己写出来的教材,让老师们学会了,才教授学生。

    然后就是‘思想教育课’,培养对自己的忠诚,潜移默化间的认同,还有体育课,其中有跑步、蹴鞠等等,这是纪律教育,培养团结协作的能力,以及统一性、服从性。

    最后就是如地理课等等,讲述海外,开阔视野、思想。

    ——如今,虽然海外行商已经屡见不鲜,但民间对海外的印象,还是一片不毛之地,通过这种‘地理课’,对技能培训班中的半大孩子教育,也是潜移默化影响,为将来可能的出海做铺垫。

    这些课程在时人看来,倒是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外人都以为方临要培养管事人才,教育忠诚自然无可厚非,说说海外地理,大概也是忽悠这些人进入船队。

    至于说更进一步的军事素养,却不是现在了。

    ‘古来暗蓄异志、有不臣之心者,皆是蓄养死士,高强度锻炼、充足肉食供应,打磨出一支冷兵器精兵,并囤积弓弩、甲胄,却不会像我只培养一群不教四书五经的书生。’

    毕竟,不是有话说么,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但时代变了,即将从冷兵器,过度到排枪、大炮的热武器时代,随着枪支大炮出现,个人武力在战争中重要性极大削弱。’

    这种情况下,近现代化军队的培养,一为忠诚,思想教育,如黄埔军校,又如将政治部下放到连队;二为纪律,统一性、服从性;三为文化基础,识字、数学原理,为将来的军事素养课打下基础。

    可以说,这是跨维度观念上的打击,如这般培养武装力量,从前历史根本没有,方临效仿的乃是前世近现代经验,在这个冷热兵器时代转换的时刻,这种信息差、思维差距,再聪明的人也很难想到。

    ‘等我做完了这些前置工作,搭建好骨架,将来再打通海外武器渠道,获得大批量的火枪、大炮,乃至建立自家成熟的军工厂,瞬间就能拉起一个热武器军队的雏形,然后在海外捏软柿子练兵,三两场战斗过去,就能打造出一支热武器精兵,这就是在这个时代护身安命的立足之本。’

    虽然受限于环境,那般培养出的军队,可能比起前世一战、二战的西方近现代化军队仍有差距,但在这个比烂的的时代,已然是降维打击!

    ‘说起打通海外的武器渠道,还是得有自己船队,才能做到行事隐秘、稳妥,让人放心。’

    方临暗道着,对方传辉招招手,喊走过去。

    ……

    身后,方赫看到方临喊走方传辉,如今,方临明显对方传辉更为亲近,心中有着对当初迟疑、错过机会的后悔。

    当然,他也知道,将自己换在方传辉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好……只能说,曾经也是心比天高,但真正实践,自己连一个小家都顾不好,家宅不宁,才认清自己的能力。

    ‘刚到府城,我和传辉在临子哥心中的地位应该差不多,但现在,我在堂兄心中的印象,恐怕远不如传辉了,将来也远不如传辉前途光明。’

    不过,方赫也没有过多后悔,想想自己的能力、想想如今的安稳殷实,再看向怀孕的孟禾,心中也是满足了。

    只能说,人各有志,有人志在千里,追求远方、梦想,有人想要安稳,不愿冒险。

    孟江也是看了一眼方赫,心中也在感叹,自家妹妹一家如今的生活,已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追求的终点,自家这个妹夫能如此,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有一个好堂兄。

    甚至,他跟着沾了光,如今都不太好说方赫。

    ——这也是建立在近半年方赫颇有改观、妹妹也怀孕了的基础上,不然,若是像曾经,方赫对孟禾那样差,近乎冷暴力的折磨,孟江宁可不要这些好处,自己苦累些,也不愿让妹子受窝囊气。

    ……

    这边,方临将方传辉喊过来,拍拍对方肩膀,夸赞道:“传辉,不错啊,你这一年海外磨炼,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越来越壮实了。”

    “都是临子哥给机会,这跑海外,一路颠簸,确实锻炼人,不过也能看到许多以前看不到、想不到的东西……这也习惯了,临子哥,你现在说让我留在府城安稳过活,我恐怕还觉得不适应了。”

    如今,方传辉面容成熟、声音浑厚许多,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说话起来也不同,能看到与方赫明显不同的快速成长。

    “好小子,夸你两句还喘上了!”

    方临笑骂着,又是拍了下方传辉肩膀,和对方聊了些这趟出海经过,然后,才问起来正事:“这两次出海行商,杨家怎么样,可还算老实?”

    “都不算老实。”

    说起正事,方传辉也认真起来:“临子哥,焦主事的消息,这两次杨家也都在账目上做了做手脚,隐没了三四成的利润,他留了底……我也观察过,心里有数,焦主事应该说的不错,是这个数字,大差不离。”

    当初,焦会清见识过方临手段,敲打之后,就有了投靠之心,上次出海,杨家培养的自家人手成熟,取代了焦会清,让他在船队中地位大降,这一下彻底坚定了此人投靠的决心,如今已通过方传辉,彻底跳反投靠方临。

    至于说杨家隐没利润,这是对方的基本操作了,方临也知道,不过不动声色,只是拿捏着留底的账目。

    ——只这些账目,杨家完全可以狡辩不认,也很难讨回来,但能占据大义,将来挖墙脚暴露也好说,外人会说是杨家不义在先,不是方临人品不好,坑合作对象。

    只能说,方临还是注意吃相的,而他也深知,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往往在许多时候能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临子哥,你让我留意的,船队中的那些能做事的,我和焦主事商量出了一份名单,大多已经打好关系,真要动手,那些做事的人恐怕能挖走大半……”

    船队,核心无非就是船、人,这个力度挖墙脚,绝对将能将杨家挖到哭,反而方临这边有了这些人,就能迅速搭建起船队骨架。

    “好!”

    方临颔首,对方传辉表示了赞赏。

    能瞒着杨家,悄无声息做到如今地步,除了焦会清、方传辉的能力,也是有其他原因。

    一方面,此前杨家隐没利润,方临除了第一次敲打,后来就是沉默,降低杨家警惕。

    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以人为本’的概念,杨家对船队中的人挺不重视的,看谷、马、邵、段四家对自家厂坊的工人态度就知道,相反,方临叮咛嘱咐,还传授了方传辉了一些心理学、前世企业经验。

    还有就是,南洋商队,当初是杨家与谷家合开,掌控力也不高,这一年间也在整合……

    集中这些种种因素,做不到这种程度,才是奇怪!

    ‘船队配套相关的,还有货源、销售渠道,货源我这边有织造坊,后续还会扩大,供货方面不用担心;而销售渠道,如谷家、马家、邵家、段家,也只是将货物拉到南洋,批发给当地地头蛇,这方面同样不需担心。’

    ‘当然,这些赚钱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有了我自己船队的船队后,才能稳妥寻摸武器渠道……’

    方临想着这些,斟酌了下,对方传辉交代道:“不急,暂时不要动手,再等等吧,目前,还是镇之以静。”

    蒲知府迁转,淮安即将迎来新任知府,谨慎起见,在摸清楚对方的脉之前,不宜大动。

    “传辉,这也将近年关,下次船队出海你就先不去了,这一二月也歇歇,有时间也可去技能培训班进修一下……”

    方临给方传辉做了安排,两人回去,正好晚饭好了。

    晚饭是火锅,方临为此还专门请人打造了一口锅出来,一家人尝试过火锅,都颇为喜欢,今日拿出来招待。

    菜品也很丰富,从蔬菜到各种肉类。

    不说冬日里吃到青菜种种蔬菜多么难得,只说牛肚、羊肉、火腿、海鲜等等,对姨母、表弟、表妹、方赫等来说,也都颇为稀罕。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火盆烧的正旺,桌上热气腾腾,满满一大桌人享用着美味,说笑声不时响起。

    就在这般轻快的氛围中,这个冬日的晚上渐渐过去。

    ……

    时间匆匆,雪霁雪化,大寒已经过去,很快,就是临近过年。

    当小年过去,城中酒楼、茶馆,各种铺面,以及厂坊也陆续开始放假。

    今年,书肆这边,年货一如既往丰盛。

    “东家,听说厂坊那边都有抽奖,可不能厚此薄彼啊!”黄荻笑道。

    如今,这家伙早已不缺那点东西,只是习惯性抠搜,这话,更多也是开玩笑。

    “厂坊那边抽奖,那些盆啊碗的,你们看得上?真论起来,咱们书肆这边人少,生意好,年货多,可比厂坊那边丰盛得多。”

    方临打趣道:“真想要抽奖,也行,你们的部分年货拿出来抽奖发放。”

    “那岂不是脱裤子……咳咳,那还是算了。”如今,黄荻开玩笑都赔着小心,若是过往,脱裤子放屁的话肯定能说出来。

    “瞧瞧,一听没好处,这家伙就急着回去抱媳妇哩!”

    “说起媳妇,荻子可是好男人,每个月工钱都上交,也多亏人家仇娘子人好,衣服、鞋子、吃穿用度,从没亏待,给他捯饬得人模狗样的。”

    “就是没什么零用,是不是怕黄哥你不老实?还说哩,前天黄哥说请吃饭,又将我们领去捞一铜钱一筷子的肉去了!”

    “是啊,东家这事伱评评理!”

    ……

    话茬儿打开,这一个个的都是不正经,就连老实如柴一苇、耿石、刘洪文,都是跟着打趣起来,这唤起曾经的回忆,让方临心中生出暖意。

    ……

    织造坊这边,倒是举办了年会,在基础年货的米、鸡蛋之外,还有优秀工人的奖励,如腊肉、脸盆等等。

    还根据职位、优秀员工与否,有着次数不等的抽奖。

    当日,方临亦是出席,在一片欢腾高兴中,织造坊这边的年会结束。

    也就在这日,董祖诰放年假,从京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