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

    作为淮安城中如今隐隐五大家族之首,范家自然得到了消息,范庆增、范其光、范其辉父子三人听到方临与谷、马、邵、段四家相争的始末,都是震撼不小。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范庆曾感叹道:“先是稳住马、邵、段三家,逼降谷家;然后,快速和谷家嬗和,买下谷家的厂坊、船队产业,又反过来将马、邵、段三家一军;这最后,拿这所谓‘肥皂’生意,对马、邵、段三家软硬兼施,快速吞下他们厂坊、船队产业,一统整个淮安厂坊、船队产业,甚至,一石二鸟,摆脱对咱家的依赖,获取主动权……此中展现出的合纵连横之术,真是厉害啊!”

    说实话,他心中也是复杂,没想到,这看着戏,淮安就突然变天了。

    “爹,以咱家和方佥事的关系,应该高兴才对吧?如今对方更有价值,不是越值得咱家拉拢么?”

    范其辉代表范家和‘淮安通俗行会’对接,宣传范家香露,多有合作,日久相处,对方临观感颇佳。

    “二弟,通常来说,是这么个道理,可如今,那位方佥事态太有价值,有价值到超出了咱家的把控!”范其光摇头道。

    “不错,其光你看得清楚。”

    范庆增说着,眯起眼睛:“说来,你们恐怕忘了,咱家的香露生意,乃是花三千两银子从这位方佥事手中买来,当时看起来不少,但现在……”

    “爹,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才刚写出《三国演义》第一部,更无官身,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当时的他来说,三千两银子不算少,很有诚意了。”

    范其辉这话,其实颇有道理,同一个东西,对不同的人,乃至同一个人不同时期,意义都是不同的。就如一個人快饿死时,给他一个馒头,对方会感激,但等他衣食无忧,飞黄腾达时,再给一个馒头,就犹如侮辱了。

    “的确,咱家拿到香露配方,花了大价钱改良配方,后来,同样花了大价钱宣传,开拓市场,期间,遭到的觊觎更是数不胜数。咱家关系深厚,能一步步走过来,但那位方佥事没有根基,如今恐怕都做不到……但这些,就怕那位方佥事看不到啊,只看到咱家赚了多少,以为咱家欠了他的。”范其光皱眉道。

    “是,这人心最难测,其光、其辉,还记得爹之前吩咐你们做的么?就是为了消除这份芥蒂啊!”范庆增道。

    此言一出,范其光立刻想起来,爹让自己留意方临,当初,察觉章家之事,就是出手;范其辉也是想到,爹让他送好处、拉关系,如夏冰冬菜种种。

    “我让你们做这些,只是附带,更核心的,还是想借着谷、马、邵、段四家的压力,让方佥事渐渐依赖咱家,最终,形成依附关系……而形成依附关系,这就有了上下之分,主从之属,那些芥蒂,就再不是问题了。”

    这就好比:如果一个人研发出一个专利,另一个人想要用,就要给出符合市场的价钱,但如果后者开一个公司,将前者招募进去,前者研发出来,只需一个奖状、一个微不足道的奖金,就能打发了。

    这个道理,人与人如此,组织与组织如此,人与组织亦是如此。

    “原来,爹的深意如此,如今却是不大可能了。”

    香露生意有多赚钱,范家是最有发言权的,而他们搜集到的,那个‘肥皂’生意,看似更有潜力!

    不仅如此,这一次,方临还与谷家化敌为友,与马、邵、段三家达成深入合作,可想而知,随着将来共同赚钱,方临与三家关系会愈发亲厚。

    除此之外,方临更是一统了淮安的厂坊、船队产业。

    如此种种,方临只要将这些沉淀、消化,超过范家都不是难事,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依附范家?

    “是啊,当初我还想,哪怕不能让方佥事依附咱家,在对方面对谷、马、邵、段四家,陷入颓势时,拉上一把,送个人情,也能弥补关系,消除芥蒂……可谁曾想,对方起来太快、太快啊!”范庆增叹息。

    “爹、大哥,这可如何是好?方佥事有了自己的肥皂生意,咱家香露生意打广告,会不会受到影响?还有,这个芥蒂未去,对方会不会记恨咱家?”范其辉问道。

    “‘淮安通俗行会’越来越大,容纳咱们两方打广告,还是可以的,这个方面,暂时不用担心……至于说记恨,只要咱家一如既往强大,那就不怕。”范其光道。

    “其光这话,可谓金玉之言,任何时候,自身的强大,才是最重要的。”

    范庆增说着,顿了一下,似是无意感叹:“唉,说到底,终归还是这淮安太小了啊!”

    自从香露生意铺开后,范家隐隐成为淮安五大家族第一,超然物外,方临与谷、马、邵、段四家相争,都有些作为仲裁者的意思,甚至更说出在方临陷入颓势,拉方临一把的话……

    可现在,方临后来居上,整合、消化后,说不得能一举超过范家,让范家心中是何滋味?小小的淮安,如何能容得下两家霸主?

    可以说,‘香露生意’的芥蒂都是其次,本质上,还是方临太强了,强到对范家都有着巨大威胁,一山不容二虎。

    “爹,你是说……”范其光眯起眼睛。

    他这人,乃是功利性子,为了利益,能放下身段拉拢;但等弊大于利,也不会被道德束缚。

    “爹!”范其辉喊了一声,有些不忍。

    “我什么都没说……先不要妄动,对方佥事一切如前,当下,咱们还是有不少合作的。”

    范庆增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又是道:“至少当今陛下山陵崩之前,不要动,还有,今后和方佥事打交道留个心眼,至于其他,等以后再看吧!”

    “爹,我们知道了。”范其光、范其辉兄弟对视一眼,都是点头。

    ……

    这边,马、邵、段三家和方临签订契书,交接了厂坊、船队产业,尘埃落定,这日,方临又与徐阔老喝酒。

    “等消化了这次收获,再将肥皂生意做起来,咱们这边,恐怕能一举超过城中范、谷、马、邵、段五家,成为淮安霸主了。”徐阔老哈哈笑道。

    “徐大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谷家,如今没了利益冲突,倒是好说;马、邵、段三家,随着将来合作,关系也会深入;而范家,从前咱们双方关系亲厚,相对更依赖对方,对方也隐隐将咱们视作小弟,但这次咱们实力膨胀如此之快,恐怕会引起范家态度变化。”

    方临意识到了,自己这次所做一切,恐怕会引起范家的警惕。

    从前香露生意,那时实力不足,是扮猪吃虎糊弄过去了,那个时候,无论真心假意,范家也不以为意,因为方临尚且弱小,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的能力。

    如今却是不同了,朝堂背景、地方势力、产业基础,方临大有全面超过之势,哪怕没有任何矛盾,仅仅他的存在,就会让范家忌惮、防备。

    所谓‘香露生意’芥蒂,其实也不过是引子而已。

    “这中间关系变化,是得注意。”徐阔老也是敏锐之人,听了立刻意识到严重性,同时对方临的清醒心中暗暗佩服。

    “不过,咱们和范家关系不错,一直合作,也不会说立刻撕破脸,更多是相互忌惮……范家这边,留个心眼即可,先发展自己。”

    方临说出自己安排:“咱们一统淮安厂坊、船队产业,厂坊这边,复制‘第一良品织造坊’管理模式、制度,去芜存菁……船队这边,数十上百条船,论规模,在江淮之地也算是一流的船队了。”

    “不过这些船成分复杂,乃是谷、马、邵、段四家,还有咱们自己船队加在一起,目前混杂一气,我打算将它们整合成两支船队,第一远洋船队、第二远洋船队。”

    第一远洋船队,占据大部分船只,规模庞大,吸引外界注意,运送一些较糙的货,如棉布种种。

    第二远洋船队,规模较小,采取精兵模式,安插亲信,务求全力掌控,船员挑选品行尚佳的、有家人的、家中孩子进入‘技能培训班’的,将来持续从第一远洋船队吸收新血,明面运送精细货物,如瓷器种种,暗里承担更关键的任务,如在海外寻找武器渠道,获取枪支大炮火器,在吕宋建立据点,以及将来有了足够人才,建设海外兵工厂种种。

    ‘大夏如今,还没有到天崩地裂的地步,在内部搞事,一旦暴露,绝对会遭到重拳打击,所以暂时重心要放在海外。’

    ‘技能培训班的学生,都是受过思想教育,他们家人、荣辱与我绑定一体,最是忠诚,将来编入船队,拉起架子……若是说造反,他们恐怕还不敢干,但经过训练,在海外争夺一些土地,在开出高赏格情况下,必然是敢下手的!’

    这个时代不同前世,大夏百姓面对海外夷人,骨子里就有一种自信、优越。

    ‘这些东西,纵使万一暴露,外人也只会以为,我在海外建立做生意的据点,或者想在海外弄些土地……只要不在国内搞事,基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毕竟海外穷乡僻壤的观念深入人心,就算有些小问题,以我的背景也足以摆平。’

    方临想到这些,下定决心。

    ‘当然,海外的动作可以开始,淮安这边,暂时还是镇之以静,消化整合。’

    说来,这些日子的勾心斗角,他还真有些疲惫,打算停下来,放松一段时间。

    ……

    半下午时,方临送走喝得微醺的徐阔老,回转屋内。

    “呕!”方母、田萱正做着针线活,后者忽地发出一声干呕。

    这是又怀孕了。

    “娘、萱姐,不想做就不做了,到时买些就是了。”方临说着,端过来两碗解暑的酸梅汤。

    “外边的卖的不好。”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哩!”

    “行吧,你们高兴就成,累了、不想做了就停下歇歇。”方临笑着摇头,将旁边叫着‘爹爹’、高高伸出两条小胳膊的秋秋抱走。

    “秋秋,今天是不是没睡午觉?”

    吧唧!

    秋秋转着灵动的大眼睛,在老爹脸上亲了下,拍着小手转移话题道:“爹爹,故事!讲新故事!”

    说来,方临为了给女儿讲故事,也真是搜肠刮肚了,这家伙啊,小时候还好糊弄,现在只要是重复的故事,秋秋就会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听过了’、‘听过了’。

    “爹爹,今天有新故事么?”

    “有。”

    “有多少?”

    “一肚子。”

    “听故事喽!”秋秋被放下来,高兴地在竹床上又蹦又跳,转了个圈过来又是在方临脸上吧唧一下。

    方临故作嫌弃地抹着口水,看向这个女儿,秋秋了遗传他和田萱基因,如今又是营养好,长得实在好看,皮肤白瓷样,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在旁边躺下,讲起故事,讲着一会儿,忽然问一句:“好听么?”

    没有回应,一看,果然是睡着了。

    这家伙睡觉不老实,斜着都快将枕头拱走了,轻轻将秋秋摆正,又盖了小肚子,去窗前拉上帘子。

    窗外,蝉声此起彼伏,从高高的树上传下来,一树一树的叶子在炽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又是一个盛夏。

    ……

    当放松、清闲下来,时间也好似变慢了。

    厂坊的事情,方临大多交给了下面人,他有分寸,抓大放小,就是出问题也不会是什么大篓子,就当是给他们锻炼了。

    而船队那边,做好给第一远洋船队、第二远洋船队的人员划分,让他们在实践中整合,出问题再解决……然后叮嘱方传辉一人,从这次开始留心海外武器渠道,其他就是不管,当了个甩手掌柜。

    因此,陪着田萱、秋秋的时间颇多,倒是让母女俩近来颇为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