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甄月月,书院还有三名女性学子,待萧珺和宋县令询问甄月月与梁柏泽之事时,却出现了不同看法。

    第一人与甄月月关系要好,就是案发当日一同相约洗衣的女子,她直言相信甄月月之言,说那梁柏泽虽然平日里人模人样,但从来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背地里什么样子。更何况梁柏泽素来放荡,在青楼饮宴惯了,说不定那日喝昏了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也未可知。

    而第二人的态度则有些保留,当日之事甄月月与梁柏泽各执一词,又无旁人佐证,实在不好断言,也说不定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而最后那人则显得有些为难,她觉得甄月月平日里虽有些性子急躁,但并不像是会以这种话说谎之人,可梁柏泽虽然放纵,但从来是在青楼中如此,对女学子从来循礼,从不轻慢,更不会像有些学子一样取笑她们女性学子,故而她也实在难下断言。

    至此,萧珺跟宋县令已把书院所有的帮工与学子盘问了一遍,天色还不算晚,萧珺决定趁着天黑,再去问一问书院的先生们。

    “先生?”宋县令有些诧异。

    “案发当日先生们亦是在书院当中,如何就能随意排除嫌疑?”萧珺理所淡然地说。

    宋县令:“……”

    他不该诧异的,毕竟这位可是连年迈的山长都要确认一下不在场证据的人。叹了口气,宋县令也不打算多言,抬脚跟上萧珺,往先生们的住所走去。

    他们在路过花园时,被一群正在争吵的学子们拦住了去路。

    “母老虎,我说,就是你杀害了梁兄吧?”一个学生拦住甄月月不让她走,放肆地上下打量着甄月月,说道。

    甄月月自己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峙着,她刚练完武,额上仍隐约可见汗渍,脸上的红晕也还未退下,她瞪着刚才说话的那人,目光愤怒又明亮。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甄月月手中的木棍一抬,指着那名学子,怒声喝到。

    “你敢说不是你?我们书院里只有你终日里舞刀弄剑,还与梁兄有怨,除了你还能有谁?”被棍子指着,那学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动作过后又立刻觉得他的举动叫他失了颜面,一挺胸,语气生硬道。

    “我再说一遍,我甄月月行得正坐得直,说了此事与我无关,就是与我无关!我倒也不必因为一个轻薄无礼之人而杀人赔上自己!”

    “哈,你到现在还要说梁兄轻薄你?当夜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梁兄知,现在梁兄死了,你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我并未说谎!”

    “那你是说梁兄说谎?梁兄自那以后见到你都会绕路,可不是怕了你这母老虎了吗?”那学子说:“要我说,说不定是你这没人要的想要自荐枕席,被梁兄所拒,恼羞成怒之下这才污蔑他,最后又杀了他!”

    “我没有!”甄月月的脸涨的通红,显然是动了真怒。她抬手,手中木棍一扬就想动手。

    “甄月月,你傻了吗?别人随便激两句就要打人?”不知何时,徐修杰也来到了花园,见到甄月月想动手打人,立刻开口将她喝止。

    他看着甄月月愤怒的双眼,低声骂了句笨蛋。然后,他看向之前出声的那个学子,冷笑着嘲讽道:“果然跟着梁柏泽的都是些蠢货,如今大理寺的主簿和宋县令正在调查,谁是凶手,倒也轮不到你一个白身来评说。”

    “那位裴主簿也是个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偏袒甄月月。”

    廊后,宋县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珺,见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琢磨了片刻,怕本县学子们彻底得罪裴主簿,宋县令低声开口,说:“下官这就去制止他们。”

    “让他们说。”

    “可是他们在骂你哎,你不生气吗?”熟悉的声音突然又从廊顶上传来,吓得宋县令心一哆嗦,抬头,看见霍青竹攀在屋顶,低头看着他们俩。

    “你是脊兽吗?为何每次见你都是在房顶上?”萧珺皱了皱眉,问。

    “下面人来人往,多,烦。”见萧珺只跟他说了一句就又看向那群吵架的学生,霍青竹又问:“你还没说,他那么说你,你不生气?”

    “这种程度还不值得我一气。”萧珺说:“让他们吵,最好互揭老底,倒叫我们省了时间。”

    另一边,徐修杰冷笑道:“你这么急着攀扯甄月月,是不是杀人的其实是你?”

    “我?我与梁兄要好,怎么可能杀他?”

    “那谁知道了,说不定是你嫉妒梁柏泽,这才愤而杀之。”

    “这么说,徐修杰你的嫌疑不是更大吗?梁兄处处压你一头,没了他,就没人抢你的风头了。”

    “是极!”另一人帮腔道:“谁不知道,先生们私下议论,都觉得梁兄金榜题名的可能性更大,这话不是被你听个正着吗?你是不是那时就计划着杀害梁兄了?”

    “哎不对啊,我听说梁兄曾借过齐兄两千贯钱,是不是齐兄你不愿还钱,这才……”另一人一拍脑门,大声说。

    “胡说!我是那种人吗?”

    “这谁知道……”

    “我看就是你,没跑了!”

    “我之前一时急着用钱,如今早就还了。倒是贾文彬,我曾见到梁兄私下里给他钱的!”

    “谁不知道贾文彬家贫,梁兄不过好心,接济他罢了。”

    萧珺之前的强硬和问话让大家都有些紧张了起来,说着说着,越来越吵,局面也越发失控。

    萧珺看着眼前的景象,好笑地挑眉,“这就是河南道最出色的学子?”

    宋县令无话可说。只觉得这些学子到底年轻,经不得激,也经不住事。

    “够了。”

    就在学子们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出现在花园,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大家的头上,让他们稍稍冷静了下来。

    萧珺偏过头看去,见到一人着青衣素带,绕过一片蓝如天空之色,形如绣球一般的紫阳花向众人走了过来。

    发现学生们看向来人时神态带着尊敬,萧珺低声问:“这位是书院的先生?”

    竟这么年轻?

    “是,他是明法的先生,听说也会指导学生棋艺,很得学生们喜爱。”宋县令回答,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他也出身梁氏,乃是梁柏泽的族兄。”

    “哦?”萧珺看向宋县令,问:“你可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据?”

    未等宋县令说话,那边声音又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官府尚未有定论,如何就能自乱了阵脚?”梁柏苏淡声道:“如此互相指责猜忌,这便是你们的君子之道?”

    “学生惭愧。”剑拔弩张的几个学子互相看看,虽然眼中仍有对对方的不忿,却都压住了火气,转身对梁柏苏行礼。

    见大家冷静了下来,梁柏苏视线一转,将目光投向萧珺与宋县令所在的方向。

    而这时,大家也看到了萧珺和宋县令。

    “你是何时来的?”徐修杰先大家一步,问出了众人所想。

    “我来得不早。”萧珺面色平静,面上全无愠色,刚才污蔑萧珺的学子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到萧珺抬抬下巴,道:“大约是那位说我会偏袒甄月月时来的。”

    诸位学子:“……”

    “裴大人。”梁先生率先对萧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大人可是要去先生处问话了?”

    这话题转移地虽然称不上高明,但也确确实实地给刚才那口出妄言的学子解了围。几个学生看向梁柏苏,目光带上了感激。

    萧珺倒也没有再为难学子们,只是点头,说:“确实是做此打算。”说着,便走上前去,随意问道:“不知案犯时,先生在何处?”

    梁柏苏没想到萧珺如此直接,愣了愣,而后平静回答:“在我房内下棋。”

    “哦?与谁下棋?”萧珺又问。

    “只是自己跟自己对弈罢了。”梁柏苏说。

    “所以并无人证咯?”

    “我!我能证明!”这时,一个学生忽然开口,说:“我每日里都会去书楼抄书,回房途中会路过梁先生的房间,我能证明那时梁先生就在房中!”

    “哦?”

    “梁先生的身影便映在窗上,清清楚楚,做不得假。”

    “原来如此。”萧珺点点头。

    “这边请。”梁柏苏伸出手,在前面引着萧珺与宋县令去到先生们的居舍。

    萧珺看着梁柏苏的背影,微微歪了歪头,觉得似曾相识。她兴致不错,边走边问,“听闻先生棋艺超群?”

    “是山长过誉。”梁柏苏谦虚道。

    “若有机会,倒是想向先生请教请教了。”萧珺说。

    “裴大人也爱弈棋?”梁柏苏问。

    萧珺点头,难得露出些符合她年纪的天真神情,道:“从前总跟阿爹阿娘对弈,不过自从去了长安以后,便鲜少能遇到对手。”

    “噗——”一旁的宋县令没忍住,笑出声。

    萧珺侧目看来,有点儿不高兴地问:“你不相信?”

    “信,信。”宋县令连连点头。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先生们的院落,便如之前所说,这里的一处偏房房梁老旧,正在重新整修,院子的一角堆着新旧的木料,还散落着一些拆下的锈钉。

    而梁先生的房间也恰如其人,极符合时人对清贵读书人的想象。

    他的房间布置简洁却雅致,不似徐修杰那么铺张,也不像几个家贫学子一般简陋。目光所见,只觉得处处别致用心。

    窗下摆着一个书案,笔墨纸砚整整齐齐,还有一卷未看完的法令典籍。更靠里侧的位置,约五步距离处摆着个矮几,上面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厮杀。

    萧珺的目光投向棋盘,梁柏苏见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阿泽之事……这些日子疏于打理了。”

    “这便是先生当日所打棋谱?”萧珺问。

    “正是。”

    萧珺将目光重新投向棋盘,看了片刻,而后开口道:“唔……是个困局,先生可想到解法了?”

    梁柏苏和宋县令都有些惊讶,梁柏苏是没想到萧珺这么快就能认清此局的本质,而宋县令还未读完棋盘……

    宋县令:失敬,看来这位裴主簿确实精于对弈,之前是他小瞧人了。

    “就是因为尚无破敌之法,这才焦灼于此,裴大人可有解法?”梁柏苏也不觉得丢脸,直言道。

    萧珺复又低头看向棋局,说:“与其焦灼厮杀,不如铤而走险,搏一个生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