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柏苏看着棋盘沉思片刻,问:“裴大人是针对黑子而言,还是白子而言?”

    “不论黑白,皆是如此。”

    梁柏苏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不过萧珺来此并非是为了研讨棋艺,于是很快便问起了正事。

    梁柏苏当日一直独自呆在房中,并无外出。

    萧珺又问了几个问题,其对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泰然自若,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萧珺问:“先生可知,梁柏泽生前与何人有仇怨?”

    “虽说阿泽是在下的族弟,可他为族长嫡孙,我却只是旁支,且他平日里学业繁忙……”说到此处,梁柏苏略去了后面的话,露出了些许赧然的神色。

    宋县令明白了,看来这对儿族兄弟平日里并无过多交往。

    萧珺点点头,又随意问了些问题,便起身告辞,往其他先生们的居所走去。

    除了山长,栾川书院的先生一共有八位,其中五位有家室,日暮时皆骑马归家,当日只有三位没有家室的留在书院里。

    除了教授棋艺与法令的梁柏苏,还有一个教骑射武艺的李先生,以及教授琴乐的钱先生。

    那一夜抄书的学子不仅看见了梁柏泽的身影,还听见了钱先生的琴声与李先生的……如雷鼾声。所以宋县令觉得这三位先生的嫌疑应当可以排除。

    至此,书院中人已经全数问遍。

    “裴大人,天色不早,可要先歇息,明日再议?”宋县令问。

    “不急,我还需要在书院走一走。”

    宋县令原本以为萧珺还要找什么人询问,谁知她真的只是在书院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算计着用时。

    她先是从先生们的住处走到后山,又从后山走到花园,经过那一大片红红蓝蓝的紫阳花,又去了女子的舍房。

    等到最后萧珺从女学子们的舍房走到浣衣处时已是日暮时分,之前在花园中吵架的学子们也尽数散去,毕竟再怎么吵,饭还是要吃的。赵大娘做饭那么好吃,错过可就不好了。

    萧珺站在浣衣房外,看着外面沉思。

    “裴大人,这里可有不妥?”宋县令问。

    “甄月月是何时回去取皂角?”

    “她说是亥时初。”

    “徐修杰又是何时去的茅厕?”

    “好像……也是亥时初。”宋县令答完,脑中飞速划过刚才萧珺所走地路线,立刻道:“这两条路线有交汇之处,且途中空旷,若是两人都在亥时行动,那应该会见到彼此才是!”宋县令越说眼睛越亮,兴奋道:“难道是这二人合谋杀了梁柏泽?可是为什么?裴大人,我们可要传唤二人,细细审问?”

    “不急,这两人又跑不了。”萧珺看着天色,转头问宋县令:“宋大人可能骑快马?”

    “并无问题。”宋县令回答。

    “那我们今夜就回栾川县城。”萧珺说。

    “哎?”宋县令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若是现在启程,还能去青楼转一圈儿。”萧珺说。

    “青楼?!”因为太过震惊,宋县令的声音甚至有些破音。

    “不论是男女学子,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都提到梁柏泽这人风流倜傥,颇得青楼女子青睐,难道县令没想过去向青楼女子问询一下他的为人吗?”

    “这……我倒是未曾想过。”宋县令问起了一直令他有些不解的事:“我们是要查凶手,裴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于探知梁柏泽的为人?”

    “杀人的原因,无非情财名利,我们不知凶手是谁,因何作案,自然要从死者的为人查起。”萧珺说着,走向马房,跟宋县令两人牵出自己的马,翻身而上,道:“而且,县令难道不觉得这个梁柏泽的为人,听起来颇为矛盾?”

    “何处矛盾?”宋县令跟着问。

    “不说别的,梁氏家规森严,家主守旧古板……一个守旧古板之族却出来了一个混迹青楼的风流才子……”萧珺缓缓道。

    萧珺这么一说,宋县令也觉得是有些奇怪。

    “如此说来,确实不同寻常……梁氏家规森严在栾川一带是出了名的。”宋县令说:“梁氏很重规矩,对子嗣品性要求亦是严格。听说十几年前有个梁氏子,因为好男风,为了个男宠闹得阖家不宁,被其妻告到了族长那里。梁氏族长,也就是梁光弘一怒之下,想要处死男宠,梁氏子却拦着不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竟是将那梁氏子除了族。”

    “还有这等事?”萧珺问:“后来那被除族了的梁氏子如何了?”

    “不知。”宋县令摇头,道:“我也只是来此上任时听县丞提起而已。不过,被除族的大族子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了家族供养,若非本人能力极为出众,怕是难有什么好的下场。”

    萧珺点头。

    之后两人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了栾川城里的秦楼楚馆,找到与梁柏泽相熟的妓子。栾川地处洛州附近,其烟花之所虽远比不上长安的平康坊,却也不算简陋寒酸。

    青楼里,宋县令还有些放不开,行为举止都有些扭捏。

    萧珺没理会宋县令的那点儿不自在,坐下后便率先开口问起了梁柏泽的为人。

    结果得到的答案却叫萧珺和宋县令都觉得讶异。

    “梁小郎君呀,对我等君子得很呢。”与萧珺两人相对而坐地几个美貌女子互相看看,最后一个妓子掩嘴一笑,开口回答。

    “君子?”萧珺不解,追问:“这是何意?”

    “这位小……大人。”那女子笑着对萧珺说:“一般来说男人来青楼呢,”说到这儿,她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宋县令,看得宋县令呼吸一滞,“虽说都会谈谈诗作作画,但最后终归要落在那风月之事上,说一千道一万,最后是要一度春宵的。”

    “但是梁柏泽却不是如此?”萧珺追问。

    “梁小郎君,好像真的是来与我等谈诗作画的。”另一个女子笑着说。

    这话一出,宋县令也忘了扭捏,讶异问:“当真?难道他不曾……”

    “从不曾与我等一度春宵,榻上风流。”几人大大方方道。

    萧珺与宋县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许多的不解。

    这之后,除了梁柏泽所留下的诗文歌赋以外,便问不出来什么了。倒不是妓子们有心为梁柏泽隐瞒,而是除了诗文歌赋,妓子们对他也并无过多了解。

    离开望月楼时,萧珺听着身后的丝竹之音,再看看出入秦楼楚馆的这些男子,无视旁人落在她身上的怪异目光,忽然笑出了声。

    “裴主簿因何发笑?”宋县令现在只觉得满脑袋乱麻,见萧珺笑了,不由发问。

    “今天一整日问到现在,宋县令有没有觉得,这个梁柏泽很有意思?”

    “裴大人此话何意?”

    萧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宋大人可曾看过写江湖侠客的话本?”

    “这……年少时看过些许。”宋县令不知道萧珺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地回答。

    “宋大人可知,为何那些话本中,传递打探消息之处总是秦楼楚馆?”

    “这个我倒是没深想过。”

    “秦楼楚馆,是光明正大的放肆之所。来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寻欢作乐,纾解放纵的。那些不可与家中妻妾做的事情,可与妓子做。那些不可与人言的心中隐秘,可与妓子说。归根结底,妓子在那些人眼中,从来就只是个物件,而不是人。”

    “但是,她们是人。能记得客人醉后妄言,也能见到客人最真实的一面。一个人本性如何,她们可能才是了解最透彻的那个。”

    宋县令有些明白萧珺的意思了。

    “刚刚那些与梁柏泽相熟的女子,对他了解却仅仅局限于诗词和那些极为表面的东西……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梁柏泽在青楼从未放纵过。”宋县令接着说。

    “时常出入青楼,却又从不放纵,他图什么?还有,他青楼宴饮,却能在醉后对妓子‘君子’,回去书院却轻薄同窗?”萧珺挑了挑眉毛,反问。

    “裴主簿的意思是……甄月月说谎,污蔑梁柏泽吗?”宋县令问。

    “啧……”萧珺瞥了一眼宋县令,并未点头赞同,却突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闯了祸,为了不让我阿爹阿娘发现,便闹出了些别的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为如此,他们就不会注意我闯下的祸了。”

    宋县令不知道萧珺为何说起跟爹娘斗智斗勇的事迹,只附和着问:“那……结果呢?”

    萧珺抿抿嘴,没吭声。

    结果?

    结果自然是没有瞒过爹娘的眼睛,不论是先前闯的祸还是之后的声东击西都被发现,然后两事并罚,被爹娘合起来收拾了一顿……因为结果太过惨烈,所以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这种有些丢脸的过去萧珺并不是很愿意与宋县令分享,转而说到自己的猜测,“梁氏家规森严,不许男子出入烟花风流之地,可这位梁柏泽却反行其道,公然与妓子饮酒作乐却又秋毫无犯……你说他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