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不怕死!

    但不能随随便便的死。

    死之前,也要对敌达到最大的杀伤。

    放近了,放近了,再放近了!

    打!

    一枪毙命!

    尤其是炮楼上的战士,居高临下,枪响,敌倒!

    几具死尸,日军看出关键所在。

    敌令:轰!目标:炮楼!

    火炮,发!

    掷弹筒,发!

    东北角炮楼中弹!

    东南角炮楼中弹!

    东门北侧炮楼中弹!

    日军的炮手和掷弹手屡屡证明他们并非是无能之辈。

    烟起!

    火起!

    弹片飞起!

    砖石飞起!

    楼墙松动,砖石崩塌!

    东南角炮楼塌!

    东北角炮楼塌!

    大门北侧炮楼塌!

    楼塌,战士伤!

    楼塌,战士被掩埋,尤其是三排有六位战士被掩埋。

    邵泽生嘶哑着嗓子:“快快救人!”一阵手忙脚乱。

    敌第一轮目标已达,炮火陡转,指向西南炮楼、西北炮楼、南院中心炮楼。

    在东边炮楼崩塌之时,丁桂雄情知不妙,其余三个炮楼必也将成为敌重点攻击目标,已安排人员让里面的战士火速下撤,可未及完全下撤,敌炮火已然转向。

    战士一面要忙着救人,一面要对敌战斗,人手立感不足,正在他们两方难以顾及之时,隐蔽在角落里的长工数人冲出来,搜救被掩埋的战士。

    直把个邵泽生激动的差点没掉出泪来。

    西南炮楼倒!

    西北炮楼倒!

    南院中心炮楼倒!

    六炮楼皆倒!形势不妙!

    不仅如此!

    院墙倒塌数处!主要是南院。

    伴随着炮楼与院墙的倒塌和战士们的手忙脚乱,三中队枪声立减。

    日军与伪军立时嗅到了胜利的味道,狂呼着,一窝蜂的涌上来。堪堪欺近院墙,只要数步数步便可从院墙豁口处纵身跳入,这更让他们兴奋。

    然而,事情没那么容易。

    看似容易的事情往往最是不易。

    他们的想法错了!

    真的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最可怕的声音!

    机枪声!

    他们好长时间没有听到的响声。

    他们以为子弹已经耗尽了的机枪的声音。

    倘若不是考虑到机枪已然无弹,他们又怎么敢如此放肆的一涌而前?

    没了机枪,运河支队的那几杆破枪他们还真的没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错了!

    错了就就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又不是别的!

    是生命!

    许多日军与伪军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的也是最美妙的声音,就是这机枪声!

    单立璞的机枪声!

    伴随着傻大个的机枪声和三中队其他成员的枪声,攻势立时被瓦解掉。

    傻大个,在这个时候又有谁再说他傻?

    数挺机枪的枪弹压过来,目标只有一个!

    自然是傻大个的方向。

    然而单立璞的任务已初步完成,他不再恋战,实则上他也没有本钱恋战,毕竟子弹数有限。

    在院墙的掩护之下,单立璞立马转移。

    一会儿东!

    瞅准了!

    一梭子!

    一会儿南!

    看清了!

    又是一梭子!

    这是最强劲的威慑!

    但是单立璞心内焦躁:这种情况还能支撑多久?

    作为机枪副手,子弹数量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王华堂把枪交给他的时候,那是千交待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你这机枪是尽量不要开的。

    可是无论如何交待,你不能眼看着敌人涌上来了不开枪。

    其时此时,焦躁的又何止单立璞?

    王华堂、邵泽生、丁桂雄……,哪一个不焦躁?

    其它的枪声已然稀落下来。

    王华堂、邵泽生、丁桂雄已然在做一件事:集中子弹,把子弹留给枪法好的同志!

    已经有石头在向外扔了!

    对敌人来说,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美妙的信号!

    “八路没子弹了!”狂呼声传过来。

    这是伪军的声音。

    也是日军的声音。

    “冲啊!”

    ——他们对美妙的信号发出了回应。

    此时的王华堂正在叮嘱:“停止打枪,都用砖头,等鬼子靠近了,再打排枪。”

    枪声的突然停止,却让鬼子感到不祥。

    慢慢逼近!依靠地势。

    石头扔过来了,砖头扔过来了。

    这是最好的定心丸:“冲!八路真没子弹了。”

    王华堂掩在墙后,从枪眼中冷静的看着,口中却在念叨着:“再近点,再近点,差不多了,再近点!”

    六七丈的样子,王华堂一声吼:“打!”

    枪声响了!

    步枪声!单立璞的机枪声!

    数颗手榴弹出去了!

    爆炸声!

    嗥叫声!

    敌人退下去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

    谁又能高兴得起来——敌人退下去是暂时的。可子弹真的是没有了,这是现实的,也是最残酷的。

    一支靠打游击的方式作战的队伍来说,每个人的携弹量是极为有限的。

    这一点,对于久经阵仗的日军来说,他们心里明白的很。

    作为三中队的最高领导丁桂雄也明白:日军对他们这支部队的情况已是洞若观火。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军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准备着庆贺仪式。

    丁桂雄低沉的声音:“同志们,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时候来了。刺刀上好了吗?”

    “上好了!”

    丁桂雄:“好!同志们!兄弟爷们们!我与你们同在,父老乡亲们与我们同在!黄泉路上我们还是好同志,好兄弟!好爷们!准备战斗!”

    掩好自己的身形,战士们的眼睛都盯着敌人的方向。

    院内静下来!

    安静!

    静的可怕!

    杂乱的的声音自身后传过来,王华堂警觉的回头看了看,七八个老乡抬着几个大木箱子正向他们走过来。

    其他战士不少回过头来的,看到这个样子,都觉不解,相互看了看,没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老乡对王华堂说道:“你们是不是没子弹了?这几个箱子,东家让我们送过来,你们看看里面是什么。”

    王华堂闻言一愣,旋即迅速递出手中长枪,刺刀深入板缝,微一用力,箱盖立时开了。

    只瞥了一眼,王华堂心中一阵狂喜,差点没坐下:“同……,同志们!快!子弹!”

    黄澄澄的,一排排的摆在那儿,不是子弹又是什么?

    登时就是欢呼声。

    王华堂急步向前,一手握了一把子弹,却发现下面是一层布。王华堂心中一动,把那布只一扯,露出下面来,依然是子弹。

    王华堂大笑起来:“丁队长!子弹!这一箱全是子弹,七九的!”说着,笑着,眼泪涌出来。单立璞就喊起来:“有六五的吗?”王华堂光顾着高兴,也没心思理他。

    杨家大院的主人杨德本很是用心,一层子弹一层布,把子弹保护的很好。

    其他人也没闲着。

    单立璞、肖振海等人先后撬开了其它箱子。

    箱内要么是子弹,要么是手榴弹。

    其中一只箱子中有八支汉阳造步枪。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箱底竟还有一挺机枪。

    转盘机枪!

    丁桂雄握着其中一个老乡的手,激动的只知道说:“谢谢!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这些是哪里来的?”丁桂雄问。

    “前年,不是打台儿庄吗,咱们的军队后来撤了,就从咱们这庄前过,向西奔贾汪,那么多人,路又难走,就撂了不少东西,又是枪又弹的。我们拾了一些,我们东家就把这些都收起来窖起来。刚才听到咱们的枪声越来越少了,估摸没有子弹了,我们就想起这事来,给东家一提,东家立马蹦起来了,就让我们抓紧从窖子里起出来,送过来……”

    丁桂雄:“你们现在就去告诉老杨,就说我丁桂雄代表所有的运河支队战士谢谢他了。”

    送走了几个老乡,丁桂雄重新布署了兵力,嘱咐战士们狠狠的打,不要想着省子弹,就凭这些子弹,再来千把人也给他报销了。

    这真像是过日子,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此一时,彼一时。

    当日军与伪军再次冲过来的时候,密集的枪弹让他们吃足了苦头,突然间明白:人家运河支队有的是枪弹,刚才是和他们闹着玩的,什么石头、砖块乱扔,统统都是疑兵之计。

    可是任他们精明赛似鬼,又哪里想得到其中的曲折原委?

    日军不得不重新做出布署,扎扎实实的与运河支队进行攻防之战。

    一次, 击退!

    二次,击退!

    三次,击退!

    ……

    南院院墙彻底塌了,无法借以存身,不得已,一排成员全部转入北院 ,与三排汇兵一处,凭借着中墙与敌周旋。

    时已至正晌午。

    敌人已好久没有进攻了。

    康峰来说道:“敌人不会去吃饭了吧?”

    没人理他。

    不过他一提吃饭,战士们中有人立感腹中穿的慌。

    敌人还是没动静。

    战士中有些人不耐烦了,便自隐身处起来走动。

    丁桂雄立时提醒注意隐蔽。

    敌人可以放心的歇,可是三中队成员却歇不得。毕竟主动权在敌人手里。

    王华堂也有些耐不住了,骂道:“这些混帐王八蛋,在搞什么名堂。打还是不打,要打你快点,磨叽什么,惹得老子烦。”

    又过了些时候,战士们集体沉不住气,紧绷着的心放松了,话便多起来,大多是猜测敌人究间在干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噢,来了!隐蔽!”观察的战士一语未毕,北院之中“咣”的一声,一发炮弹落下来,战士们忙得隐蔽,那炮弹冒着白烟,却未爆炸。

    有人说道:“我呸,臭弹!怎么还没打了?他们哪来那么多炮弹?!”

    一语未毕,“咣咣”接连几发落在院中,也是冒白烟。

    白烟所到之处,战士们个个打喷嚏、流眼泪。

    邵泽生骂道:“这他娘的什么弹!”

    这一句骂,让丁桂雄猛的想起一事,急道:“这是毒气弹,快找水,用毛巾、布沾湿了捂住嘴还有鼻子,快!快快快!”

    大伙儿急急忙忙得,有的扯出随身携带的毛巾,没有毛巾的急忙撕扯衣服,在吭强之中都奔院中的大水缸而去。

    院内本有大水缸,不只为人,也为牲畜所备。

    然而水缸在这种战斗之中,早已被震裂,水已流尽。

    在大家举手无措之时,突听得一人喊道:“这边有水。”大家看时,原来是院内的一个老乡。

    后院本是杨家长工以及牲畜居住之所,长工指给他们的正是牲畜房前的一块洼坑,内里有些水,浑浊的不得了。

    这个时候哪还有的选,待到湿布到了口鼻上,那种腥臭的味道直欲让人呕吐。

    丁桂雄呼道:“大家快点,敌人要进攻了,抓紧准备战斗。”

    果然,没多久,敌人开始大规模进攻,然而借着院墙的掩护,敌人还是撂下了几具尸体,然后撤退。

    敌人见毒气弹效果不是太好,以为量不够,又是一阵发射。

    进攻!

    再退!

    如此者三次,敌人终不得进!

    王华堂:“丁队长,我看这样不是个法子,我们始终挨打,这太被动了。”

    丁桂雄:“你怎么想?”

    王华堂:“反击一下。”

    丁桂雄:“如何反击?”

    王华堂:“我们打的很累,敌人也是一样,如今敌人也麻痹了,你注意到没有,这几次进攻的时候,一开始都是松松跨跨,将要到我们射程的时候,他们才紧张起来。我的想法是在他们刚要开始进攻的时候,我们突然出击,狠狠的给他一下子,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回撤。”

    丁桂雄迟疑道:“这样子确实是出其不意,只是……只是……,这危险太大。”

    王华堂:“队长,不要犹豫了,我想好了,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出其不意,应该没问题。”

    丁桂雄还是不曾决断。

    王华堂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丁桂雄的想法又自不同,已牺牲了几位战士,凭着炮楼与院墙,如今才勉强自保。突然出击固然可以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但是一旦有了新的伤亡,他这个中队长可实在难对运河支队领导交待。

    王华堂急道:“队长,你看……”

    说着话,王华堂指了指南院。

    王华堂:“队长,你看,这南院大片围墙确实是倒了,可是还有一部分是能掩人的。我挑几个腿脚利索的战士,待敌人一要出击时,突然出击,向前冲,借着南院围墙,对敌攻击,保管有奇效,这样也不让倭鬼子小看了咱们。队长,就这么说了,事情我来做。”

    不等丁桂雄表态,王华堂转身走了。

    他从一排之中挑选了五位战士,把他的意图明确的告诉他们,以及作战中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然后五位战士精心准备,把手榴弹都拧开盖。只待作战时机。

    没多久,南面的敌人开始前涌,王华堂冷静的观察着,突然间他一挥手,口中低吼一声:“冲!”

    五位战士犹如离弦之箭,跃出院墙,直扑南墙,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单立璞的机枪已然对着前面的日军扫了一梭子,其他的战士每人也扔出了两棵手榴弹。

    随着爆炸声,烟雾腾起,就这功夫,五位战士返身快速回撤,重新跃入北院。

    这一次突然出击,致日军七八人死亡。

    最重要的是使日军阵脚大乱,一时间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计划。

    单立璞得了便宜,这张嘴可就咧开了:“嘻……,排长,你这法好,你这法真行……”

    三排长邵泽生也是不停嘴的赞,口中说道:“华堂,好样的,得跟你学学,我们三排也得拿出点像样的战果出来……”

    丁桂雄眼中也是露出赞许之色,同时微微点头。

    进攻!

    击退!

    再进攻!

    再击退!

    出击……

    枪声!

    喊叫声!

    咒骂声!

    敌方指挥官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都伴着烟与火,搅缠在了时间稳定的步伐中……

    时近黄昏,日军终没能攻破大院!

    三中队也终没能等来援军!

    可是战士们心中愈来愈有底气,一待黄昏过后,谁取谁的命,还真的难说呢。

    又是一轮攻防过后,战场上一片沉寂。

    敌方几句话敲碎了战场的静谧。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把我们人的拉走,不要开枪……”

    日军驱赶之下,十数个老乡来捡尸。

    十来辆牛车,拖着日军与伪军的尸体,在辘辘的车声中,奔贾汪方向而去。

    丁桂雄怕敌方有埋伏,下令不得追赶,一方面继续警戒,一方面清理战场,做好善后工作。

    谷继风,牺牲!

    田忠义,牺牲!

    此外,战士褚福银本已受伤,后复受伤,血流难止,数日后终因失血过多殉国。

    再加上此前牺牲的战士褚思玉、谢学贵,班长李明生,排长殷延铸,此一战最终阵亡七位战士!共毙伤日军及伪军七十余人!

    有诗道:

    长水东西流清清,

    征途遥远千载行。

    运河渔火谈英烈,

    忽望北斗数星星。

    这是运河支队建立后的与敌人面对面的第一场大仗!第一场硬仗!

    看着眼前地上整齐排列着的六位战士的遗体,丁桂雄,这个曾经身为教员的韩庄镇的二十六岁的汉子不禁大哭失声,清泪满面。

    有诗叹道:

    男儿本无情,

    奈何哭嚎啕?

    一为兄弟义,

    更为国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