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瞬息万变,几乎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眨眼之间,舞红绡已经操纵着血龙吟做了第二次俯冲。

    又是三分之一的竹林被生生毁去,一枝枝银色的修竹连根翻起,虬结的根系交织成网,连同它们固定住的泥土都被一同从大地上撕出,再被赤龙荤素不忌地一口吞下。

    舞红绡张开双臂,狂放地大笑起来,一双血池般的眼眸越发明亮。

    “真幸运啊,姜横云,这次也没有抓住你。”

    “真不幸啊,姜横云,你现在还能往哪儿躲呢?”

    尽管这一口没能把姜横云生吞活剥,但锋镝榜上名列前茅的竹下无尘,显然是足够令血龙吟感到满意的猎物。

    舞红绡艳红色的嘴角轻轻向上挑起,嗓音里带着点餍足的沙哑,以及玩弄猎物的恶意。

    她兴致颇高地宣读着代表死亡的倒计时。

    “三口、两口,最后一……”

    不等“口”字落定,血龙吟已经尖牙毕露,朝着仅存的竹林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

    这一瞬,舞红绡全身心地享受着赶尽杀绝的快意。就像倦怠的猫咪决定主动结束躲猫猫游戏,恋恋不舍地挥下捕捉老鼠的最后一击。

    正值她精神最专注、意识最放松的这一刻,梅拥雪骤然出手。

    ——她朝硝酸甘油反应堆上,抛出了那根火柴。

    语言很难描述那一刻的感觉。

    上一次对吞天飞蟒发动攻击的时候,她的神识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得宛如刀切豆腐。

    而这一次,梅拥雪却感到一股强有力的阻碍,不由分说地拦在她的去路上。

    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根破甲长锥,尽力让自己扎深一点,再扎深一点,直到把意识全部钉进一团血红色的非牛顿流体里。

    整个过程仿佛穿过一条长长的、由模糊毛玻璃搭建的隧道,等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她已经身处于一片赤红色的天地之间。

    梅拥雪没有轻举妄动,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按照笔记里所言,她现在应该是以神识攻击为媒介,突破进入了舞红绡的精神世界。

    但,舞红绡的这个装修审美,有点诡异过头了吧?

    头顶的苍穹是血红色的,天空的云朵颜色比天幕更重一点,像是粉红色的内脏壁上,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血管网。

    脚下则是一片潮湿的滩涂,走起路来像是踩在嘎吱作响的血肉组织上,粘稠的积血没过脚腕,梅拥雪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就荡漾开扩大的涟漪。

    梅拥雪的眼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嘶……”

    噗叽、噗叽、噗叽。这个走起路时触感,真是太抽象了。

    以后谁再跟她推销什么“具有踩屎感的完美拖鞋”,她就把这人丢进舞红绡的精神世界里体验一下,好给天下所有拖鞋生产厂家打个样儿。

    肉眼能见的所有风景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气味和触感又实在过于阴间。

    梅拥雪抱起手臂,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觉到一颗颗鸡皮疙瘩正在肌肤上浮现。

    “红色,红色,还是红色。”此情此景,谁见了能忍住吐槽的欲./望,“舞红绡是什么蓝黄绿色盲吗?眼睛里就只能看见红色是吧?”

    下一秒钟,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观点,一颗惨白的骷髅脑袋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和梅拥雪短暂地对视一秒。

    梅拥雪的视线穿过骷髅眼框的空洞,看见它身后无数架横尸于野的森森白骨,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远方有一座由白骨搭建成的平台,也是整片血色滩涂中唯一一片干燥的山坡。一条沉睡的赤红色长龙盘起身体,它踞卧在白骨高台之上,仿佛降临王座俯瞰世界中央,正是锋镝榜上排名第三的百兵之噬——血龙吟。

    巨龙长长的尾巴梢自然垂落,末端融化成史莱姆般的形状,介乎于固态和液态之间,同绵延不绝的血池融为一体。

    似乎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非法登录,血龙吟缓缓睁开一边眼皮,露出纺锤状的尖锐瞳仁,和梅拥雪遥遥对视,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毕露的凶光。

    “……”

    梅拥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秒钟时间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

    那双尖利的兽瞳里流露出思索的神色,仿佛在估量梅拥雪的美味程度。

    片刻以后,血龙吟重新低下头,半阖着眼睛,像是小狗啃磨牙棒那样,专心致志地啃起怀里抱着的银色物体。

    至于那银色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梅拥雪只看了一眼,瞬间绷不住了。

    不是,怎么偏偏是颗竹笋啊!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竹笋多半是血龙吟刚才吞噬竹下无尘后,还没能消化掉的那部分所构成的意象。

    悲,姜——横——云——

    被吃的是你家竹子。

    夺笋啦!夺笋啊!

    确认血龙吟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梅拥雪小心地后退了两步,寻找起此行的目标所在。

    她已经见过了舞红绡的精神世界:单调、冷酷、杀意勃勃。

    这里由鲜血、死亡、旷野中尖笑般的唳唳风声,以及舞红绡过往的累累战绩构成。

    白骨高台在此,血龙吟在此。

    那么,舞红绡本人呢?

    如果放眼所及的大地上都不见她的踪影,那她应该在……?

    梅拥雪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只见恐怖片场似的粘稠血池,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旋即,仿佛叠画一般,另一张张狂而艳丽的脸,在梅拥雪的倒影之上幻化扭曲,变成舞红绡的模样,朝梅拥雪露出一个被冒犯后的惊怒笑容。

    “!!!”

    草,这是要吓死谁?

    成熟的恐怖片场,现在已经学会自己创作恐怖片了吗!

    同一时间,洋洋洒洒的狂笑声,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传来。

    梅拥雪仰起头,只见舞红绡的身影在天幕间若隐若现。

    左护法冷冷地扯开嘴角,眼神像是被烈火煅烧成青烟的毒汁,决计谈不上什么善意。

    水中是舞红绡,天上也是舞红绡。白骨骷髅上浮现出舞红绡姣艳的皮相,穿透荒野的长风听起来像是舞红绡疯狂的笑意。

    梅拥雪一瞬间顿悟:原来如此,这里是舞红绡的世界,她当然无处不在。

    既然如此……

    梅拥雪抬起手,一柄神识所化的长剑自然地悬停在她的掌心。

    一刻也未加犹豫地,梅拥雪狠狠地朝眼前的水面刺了下去!

    既然舞红绡无处不在,那她无论对这个世界的哪一部分出手,都是在对舞红绡发起攻击!

    像是战争里忽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激荡起来。

    梅拥雪的长剑悍然划开血池表面,撕裂了舞红绡的妖艳的倒影。作为报复和还击,粘稠的红水逆流而上,如同蚕茧一般密不透风地把梅拥雪牢牢锁住。腥气扑鼻的黏腻血浆,眼看就要顺着梅拥雪的七窍倒灌而入!

    不管梅拥雪如何极力挣扎,从外面看来,也只不过是蚕蛹在发出可笑的扭动。浓烈的窒息感笼罩大脑,就像是被水草缠住小腿而溺水的旅人,梅拥雪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剑柄。

    下一刻,神识化作的长剑再次变幻,形成一层贴身软猬甲似的海胆形状。

    红色血水似乎畏惧神识散发出的淡淡萤光,被尖利的神识逼退半寸,终于令梅拥雪获得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那些神识化作的尖刺就像某种连接元件,从血水中顺势提取了一波信息。

    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接触不良的电视机屏幕,不断闪现出含有舞红绡的画面。不论画面里在讲述的是什么内容,舞红绡都是这些片段里最闪耀的绝对主角,每一刻都blingbling地发着七彩的莹光。

    梅拥雪:“……”

    这神奇的一幕,足足让梅拥雪迟疑了两秒钟。

    她扪心自问,认为自己应该不是个深柜。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深柜了,舞红绡也绝不在她审美列表上。

    所以眼前的这一幕,应该就如黑皮笔记本所言,属于她强行闯入了舞红绡的记忆。

    片段式的快切镜头,流水般从梅拥雪眼前一一划过……

    **梅拥雪看见,舞红绡坐在一个面目模糊的天衍道修士面前,血龙吟化作一把锋利的长剑,懒洋洋地架在对方脖颈上。

    天衍道修士一连摆出九卦,每一卦的卦象都是“左护法此行大凶”。

    舞红绡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摆开的铜钱、蓍草、竹签、龟壳和茭杯。

    片刻以后,她仰天发出一长串大笑,随后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对方的脑袋。

    天衍道修士颈中飞溅出一泼热血,咚然倒地。而舞红绡毫无犹疑地跨过他的尸体,将那些五花八门的占卜工具踩入染血的黄泥。

    “荒诞,荒诞至极。”

    “你能替我算出九次险死还生的卦象,却未曾算出你自己的死期?”

    有些嘲弄地踢开天衍道修士的人头,舞红绡饱满娇艳的红唇向上挑起。

    “废物,学艺不精。下辈子再敢修天衍道,我还待杀你。”

    **梅拥雪又看见,舞红绡屠灭了一个宗门,终于拿到了一枚金色的、可进入寒天秘境的令牌。

    在回去的路上,她忽然遭遇了一位斗篷蒙面客的伏击。

    那斗篷客似乎是个心怀死志的璇玑道,有备而来,专为刺杀舞红绡。

    交战过程中,斗篷人几度落败,奄奄一息。

    就在舞红绡升起轻视之心的那一刻,斗篷客蓦地拿出一只造型奇特的器鼎,外表非金非玉,像极了一口高压锅。

    看到此处的梅拥雪:啊?

    不是,等等??

    一个长柄,锅盖上还带着一个放气阀……错不了,这就是高压锅吧!

    斗篷客一手持锅,一手按锅盖,像是打包剩饭剩菜一样,捞住一段血龙吟,心狠手辣地扣压在器鼎里,任由锅盖被撞得乒乓作响。

    这法器的材质里,似乎不含任何金材。一时之间,倒让被困住的那部分血龙吟无计可施。

    下一秒钟,斗篷客吐血逃窜,用这种近乎不要命的方式,完成了对血龙吟的“强取豪夺”。

    斗篷客跑得果断干脆,身后扬起一溜儿青烟,舞红绡却没顾得上追。

    血龙吟察觉到自身的一部分距离自己的本体越来越远,正在脱离掌控,(还很有可能正在被炖),顿时陷入躁动。

    它当场发疯,一点委屈也不受,精神状态变得非常美丽。

    一直以来,血龙吟与舞红绡之间维持的微妙平衡,也因这个插曲被彻底打破。

    舞红绡使劲浑身解数,几度动用暴力,才逼的血龙吟暂时屈服,把这嗜血疯狂的金材强行镇压。

    风波落定,舞红绡浑身狼狈不堪。

    她恨恨地抹了把脸,余光看见路边长着一丛茂密的蓍草,想起之前卜卦失败之事,怒上心头,不假思索地一鞭挥出,雪白的花瓣如同蓬灰,纷飞着挥洒了一地。

    **梅拥雪还看见,在寒天秘境之中,血龙吟仍不驯服。

    它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凶兽,因为被人强行摘走一团,又没能及时得到金石补充,因此变得暴躁、嗜血、疯狂、易怒。

    血龙吟几次试图影响舞红绡,来一场扔掉脑子、只剩本能、淋漓尽致的捕猎冲锋。

    这下子把舞红绡烦得要死,先把它变成赤红色的狗头形状,再好一顿乒乒乓乓地狂锤狗头。

    直到一刻钟前,这团不知餍足的贪婪金材找到了竹下无尘作为磨牙棒,才总算是安生了些。

    记忆到此就戛然而止。

    梅拥雪睁开眼睛,用被神识包裹的手臂拨开眼前的血茧,望向远处白骨堆成的高台、血肉垒成的王座。

    已知信息,舞红绡和血龙吟不和。

    又已知,舞红绡已经有点相信卦象所言,感觉此行很不顺利。

    最后已知,倘若血龙吟发疯,舞红绡会受到很大影响。比起外部的敌人,她会选择优先解决内部问题。

    那么梅拥雪接下来该做什么事,还用得着说吗?

    像是察觉到了蛰伏的杀机,血池里“哗”地扬起一阵惊澜。

    赤色的液体如同有生命般向上蠕动,自发构成了一个浑身赤红的人形。

    片刻以后,这个由鲜血捏成的舞红绡睁开眼睛。

    在第一个舞红绡身后,犹如女娲捏泥造人一般,几十几百个舞红绡,像是地里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源源不断地从血池里“长”了出来。

    她们占据了整个眼睛的瞳孔是血红色、垂地的长发是血红色,还在不断滴落粘稠血水的指缝是血红色,就连缓缓咧开的嘴角,露出牙齿和舌头,也是如出一辙般的、空洞洞的血红。

    舞红绡们把梅拥雪团团围在中央,像一只忠实而诡异的复制人大军,随时准备用蝗虫战术把梅拥雪淹没。

    几百个舞红绡同时开口,她们的声音奇异而整齐,汇聚成一股腥气扑鼻的汪流。

    “挑衅本尊,当死。”

    “惹怒本尊,当死。”

    “对本尊出手,罪当万死!”

    “……”

    众多舞红绡吟诵的声音仿佛一曲诡异的歌谣,在她们密密麻麻的注视下,梅拥雪一直低垂着头,连眼睛都不敢略微抬起一点儿。

    她用一只素白的手掌紧贴着额头,双肩轻微地发着抖,像是已经提前感到恐惧和畏缩。

    梅拥雪柔弱地开口,她的声音也像是被重物压着一般,细细的,幽幽的,好像极其费力才能强行挤出那么一丝。

    “左护法,我能不能,能不能问个问题。”

    舞红绡们没有回答。

    但左护法既然并未立刻出手,便是无声默许。

    大概对于梅拥雪这个突然跳出来偷家的小贼,哪怕杀神如同舞红绡,也会感到几分好奇。

    梅拥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做过专业检查吗?你真的不是蓝黄绿色盲吗?医生,啊不,杏林道怎么说?”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舞红绡勃然大怒,离梅拥雪最近的几个血红色身影化作飓风,带着股横行霸道的气势扑了上来。

    “你去死吧!”

    梅拥雪还在徒劳地试图解释:“我不知道你没有相关的生物知识,但我必须得说,能看见白色骨头,证明不了你不是蓝黄绿色盲……”

    碎碎讲着这些舞红绡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知识,梅拥雪终于抬起头来。

    和她念叨的那些无害无聊的内容相反,这一刻,梅拥雪嘴角挂着张狂而危险的笑意,眼神也逐渐变得冷烈偏执。

    假如舞红绡了解过梅拥雪的为人,她将意识到,此刻的梅拥雪变得和平时有多不同,此刻又和陷入嗜血疯狂中的自己有多相似。

    但即使从未见过梅拥雪,舞红绡也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那股令人胆寒的熟悉疼痛,正顺着梅拥雪的头部经脉,缓缓地向上攀升,而且愈演愈烈,终于在这一秒攀升到了最顶点!

    这一刻,梅拥雪疼得浑身发颤,几乎靠自己无法站稳。

    可她的笑容,却仍是那么灿烂又放肆。

    “血龙吟,停一停,快别吃你那破笋了。”梅拥雪曼声笑道,“来吃我的亏吧。”

    不曾有一刻犹豫,就像是酣畅淋漓地抛掷大型重武器那样,梅拥雪以神识为导线,把此刻所有头痛欲裂的疯狂和折磨,全部丢向了血龙吟!

    在梅拥雪的注视下,血龙吟似乎僵直了一瞬。

    半秒钟后,鲜血汇成的滩涂地动山摇,白骨王座骤然坍塌,赤红色的巨龙狂乱地挥舞着粗壮的尾巴,用头在天空上撞击出一声声闷响,同时发出一声高亢而暴厉的嘶鸣!

    “嗷——!!!”

    直到血龙吟完全舒展开自己的龙躯,才让人意识到,它在舞红绡的精神世界里,占据了何等重要的一席之地。

    倘若它乖乖蜷缩安眠,它便是整个精神世界的顶梁柱;倘若它稍有风吹草动,精神世界就要掀起不安的波涛。而倘若血龙吟如现在一般,摄入过量兴奋剂一样地狂蹈乱舞——

    只见天地之间下起血红色的倾盆暴雨,世界如蛋壳般裂开细碎的痕迹,此方空间彻底变成巨龙的蹦床乐园。

    舞红绡化作的凶猛飓风,才刚刚擦上梅拥雪的边儿,就被血龙吟忽然发起的暴./动撞碎了形状。

    脚下的大地先是抖动起来,随后“哗啦”一声泄成了一泡汪洋。梅拥雪被血海卷起,一口气抛上浪尖,舞红绡的意识似乎被撞击成分裂的碎片,血龙吟还在精神世界里狂乱地舞动,肉眼所能见到的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

    梅拥雪惊异地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的脑袋,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那股惹得她头疼难忍、冷酷暴烈,又难以控制的杀伐欲./望,似乎也借着刚才那个机会,一口气传输给了血龙吟。

    不用吃什么红色小药丸,血龙吟就是梅拥雪最好的良药!

    想通了这一点,梅拥雪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在最初的小纸条上,过去的自己会留言提醒,立下小目标,杀了舞红绡。

    她过去是否与舞红绡之间存在过节,尚是未知数。

    但舞红绡的血龙吟能治她的头疼,却是毋容置疑、板上钉钉。

    眼看舞红绡的精神世界变成兵荒马乱的一片,梅拥雪敏锐的战斗意识,如同雷达般竖起。

    浑水正好摸鱼。

    她现在下手,就算不能重伤舞红绡,偷点血龙吟回去也好啊!

    神识再度化作闪着光芒的利刃,梅拥雪手持利剑,快乐地朝血海当中最近的一个舞红绡扑了过去。

    她和那些明明无处不在、但接触不良变得断断续续的舞红绡玩起了戳戳乐。

    什么,你说梅拥雪刚用两下神识,脑袋又开始疼,情绪又开始躁,理智下线想发疯?

    没关系,全都丢给血龙吟!

    血龙吟狂暴的更厉害,整个世界上下颠倒,把她的意识颠簸得站不住脚?

    没关系,这不是有神识长剑吗?随便往身边的哪里一插,把自己固定住。

    诶,你说梅拥雪刚用两下神识,脑袋又开始疼……?

    没关系,全都丢给血龙吟!

    ……

    总而言之,在这种“鸡生蛋,蛋生鸡”一般的奇特循环里,有一个人率先发了疯。

    ——舞红绡。

    当然是舞红绡,只能是舞红绡。

    她本来进到秘境里打菜鸡局,好好地吃着竹笋唱着歌,忽然就被梅拥雪给偷家了!她当然做梦都想灭了梅拥雪,回到没被梅拥雪打扰的好日子里去!

    放弃了拉住越来越疯的血龙吟缰绳,舞红绡也彻底进入狂化状态。

    这一刻,她只身变作凶猛的怒焰、汹涌的波涛、滚滚不尽的泥石流,铺天盖地地朝梅拥雪涌来。

    舞红绡不计得失,不计伤痛,不计代价和后果。

    只有一个目的,她要梅拥雪死!!!

    精神崩断的舞红绡,完全无视梅拥雪神识带来的伤害,她像是泥沼一般,一层又一层地死死压在梅拥雪身上。每当梅拥雪费力地拨开舞红绡的束缚,露出口鼻和面目,舞红绡就果断地重新覆上,比上一次还要更厚更沉。

    “咳……噗……咕噜咕噜……”

    梅拥雪仿佛被一条牛筋扎带缠了个从头到脚。

    她越是奋力挣扎,束缚的力量就绑得越紧,几乎勒断骨头,唯一能做出的像样反击,竟然只剩下吐几个神识化成的泡泡。

    “舞红绡,你……咳……”

    此时此刻,舞红绡的外表像极了神话中的美女蛇,她如复仇的美杜莎般牢牢固定住梅拥雪,听到敌人垂死挣扎时的呓语,便妖娆地侧过脸来,矜贵地分给梅拥雪半只耳朵。

    然后她就听见,梅拥雪发表以下重要讲话:

    “左护法……你……能不能……换个颜色……”

    “看久了……眼睛……好痛……”

    舞红绡:“……”

    还他大爷的惦记着你那蓝黄绿色盲症呢!

    去死去死去死吧!

    眼看梅拥雪就要被绞杀当场,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血龙吟打滚拆家拆到一半儿,忽然又瞥见了浸泡在血水里的那节竹笋。

    它不假思索地俯冲下去,一口衔住,然后……

    被鲜血饱浸也不曾变色的银色竹节,忽然毫无预兆地在血龙吟口中炸开!

    这一炸可谓推金山,倒玉柱,大半个精神世界在强大的冲击波中,生生化作齑粉。

    舞红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缠裹着梅拥雪的层层束缚因此松开。

    梅拥雪大半个身子悬在破碎世界的边缘,身上传来一股强烈的抽离之感,似是马上就要脱离舞红绡的精神天地。

    可她还没杀了舞红绡,能治病的血龙吟也没抢到!

    恰好血龙吟破破烂烂的尾巴化作柔软液态,在梅拥雪面前急躁地拂过,梅拥雪见了,心下一横,眼睛一闭,二话不说,一口就啃了上去!

    来都来了!

    不能白来!

    下一秒钟,梅拥雪重重一坠,在刚劲的拉扯感里,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的大地似乎也在震动,让梅拥雪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柔黄色的明媚阳光、霜白似月的银色竹林、漆黑的泥土与身下茸茸的一层绿草。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如同敌人无法逾越的堤坝。

    这个色彩斑斓的画面,不由令人心生暖意。

    紧接着,梅拥雪听见愤怒的龙吟。

    只见不远处的竹林之外,血龙吟由内而外,同时被七八十根银色的竹子破腹而出,在它身上横七竖八地戳着,看起来像是只造型诡异的刺猬。

    除此之外,血龙吟的肚子上也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几乎把它整个身子断为两截。

    舞红绡踏在血龙吟的背上,极力命令血龙吟往高处飞、往远处飞。

    相对应地,她腹部似乎也有一个血糊糊的伤洞,此刻正一手按住伤处,另一只手掌虚虚悬在血龙吟上空,好让金材部分液化,拼接成一条缩水变瘦的新龙。

    显然,刚才姜横云做了些什么,让血龙吟和舞红绡都吃了个大亏。

    梅拥雪后来才知道,姜横云提前在竹下无尘里,藏了一种极其容易引爆的粉尘。

    他趁着血龙吟刚刚吞下银色金材,还来不及消化的时刻,在血龙吟的核心处制造了一场剧烈的爆炸,大伤了血龙吟的元气。

    这下子,就连杀起来昏天黑地的舞红绡都不敢恋战,而是谨慎地防御着姜横云的方向,表露出鲜明的退意。

    但和她愈发保守的战斗策略相反,舞红绡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气疯了。

    “好一个竹下无尘!好一个正人君子!连含笑九泉灰这种东西,你都用得如臂指使!”

    “姜横云,你真是好极了!”

    对于舞红绡明显的反话,姜横云听着如沐春风,仿佛正在接受什么赞许,眉眼里含着微微的温润笑意。

    他慢条斯理,一根根收回扎穿了血龙吟的竹子,身上散发出一股胜券在握的气质,仿佛想要照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左护法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竟以为在下是个正人君子?”他似乎有些吃惊,“不会是贵教右护法嚼的舌根吧?”

    姜横云痛心地拊掌摇头:“哎呀,这就是左护法你的不是了。毕竟,凌丹卿那个废物的话,你怎么也相信啊?”

    再给舞红绡一百年时间,嘴皮子大概也修炼不到姜横云这么利落。

    她吃了这个闷亏,实力大减,双足根本不敢沾地,冷哼一声,带着血龙吟如天边红云般飞远。

    只有一句咬牙切齿的宣判,像是诅咒,也像是提前下发的战贴。

    “下次见面,姜横云,就是你和她的死期。”

    用怒视狗男女般的眼神,冷冷地看了姜横云和梅拥雪一眼。

    舞红绡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短短几次呼吸的工夫,就遁出了梅拥雪的视野之外。

    舞红绡刚刚离开,姜横云就再也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轻松假象。他闷哼一声,扶着身旁银竹,软软地滑坐在地。

    梅拥雪见了,连忙撑着地面站起来,上前想要扶住他。

    她身体刚刚一动,手掌下面就传来皮肤被硌的触感。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枚血红色的小小圆珠,表面闪烁着金材特有的光泽。

    “血色圆珠”原本正缓缓液化,想要渗进土壤,溜向离它最近的一棵银竹。

    但似乎察觉到了梅拥雪的注视,那团史莱姆似的液体先是浑身一颤,僵在当场,然后老老实实地重新变成了珠子模样。

    “……”

    梅拥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色泽、这个能力,这个感觉……

    这不是血龙吟吗!

    她临离开精神世界之前,疯狂啃啃啃的那一口,居然还真把血龙吟给带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