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月光如纱笼罩在行椅上的纤瘦身影。

    谢嘉宁望向单膝跪地的卫云珩,目光平静而深远,“将远,你且记住,待你回京向皇上复命时,首先要斩钉截铁地告诉皇上,那些刺客并不是来刺杀我的,而是来行刺知府方其元的。”

    卫云珩思绪渐渐回笼,抬起头来,拱手禀告。

    “三日之前,臣在护送谢家嫡女入京的途中,曾遭遇二十余名刺客袭击,这些刺客个个身手不凡,乃是顶尖高手。交战之中,臣手下的玄廷卫不敌其袭击,被斩杀诸多,臣不得已之下只好率领一队人带着谢家嫡女突围逃了出去。”

    褚涣却压根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眉头一沉,压了压心头怒气,厉声追问:“那你为何说那些刺客本是来刺杀方其元的?”

    一瞬之间,卫云珩耳边再次响起谢嘉宁平和的声音,“如果皇上问你是如何确定刺客本是去追杀方其元,你就这样告诉他……”

    卫云珩沉着不惊地回:“回禀陛下,那些刺客正是因提前埋伏在了进京的官道上,打了玄廷卫一个措不及防,才能突袭成功。如此可以推断出,那些刺客早便得知了玄廷卫回京的确切行程。

    近日只有两队玄廷卫从南方一路北上进京,其一是臣护送谢家嫡女入京的这队玄廷卫,其二便是秘密押送方知府的另一队玄廷卫。而谢家嫡女乃一病弱女子,又能与何人结下死仇?因此臣怀疑,那些刺客本是来行刺方知府的,只是我们这队玄廷卫先一步途径埋伏之地,这才被错当成了刺杀对象。

    恰巧臣方才于入宫途中遇见了几位内阁阁臣,听到他们对话间正忧心忡忡方知府被劫、另一队玄廷卫全军覆没之事,这才得以肯定……”卫云珩适时收声,并未再接着说下去。

    下一刻,褚涣怒而摔飞手中的奏折,就听那奏折“啪”地一声砸落在地,刚好砸在了卫云珩身前,其后便是天子暴跳如雷的声音响彻大殿。

    “朕知道了,一定也是这群胆大包天的刺客劫走了方其元!”

    听闻此话,立于旁侧的裴禧言突然眸色一动,阴冷的目光悄然扫过前方怒气冲冲的皇上,沉默不言。

    卫云珩伏在地上,抬眼凝视向那道差点砸在自己身上的奏折,眸色冷肃异常,心中则陷入沉思。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当真是在他带领谢嘉宁逃离后,那群刺客又转而去袭击另一队玄廷卫,并顺利劫走了方其元吗?

    卫云珩眼前不由浮现起那行椅女子的身影,月色之中,她面上始终挂着浅淡而温和的笑意,却叫人看不透其真正所想。

    谢嘉宁轻声交代完一切后,对卫云珩笑着肯定道,“将远,当你禀报完这一切后,皇上一定会叫你将功折罪,命你追查刺客一事背后的真相。”

    褚涣抬起手来指向卫云珩,只听他怒声命令道。

    “卫云珩,你办事不利,未能在那群刺客第一次袭击玄廷卫时便将之捉拿归案,这才导致他们后续再次出手并成功劫走了方其元,朕本该治你杀头之罪!不过……你既与那群刺客交过手,对其有所了解,朕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你戴罪追查这群刺客的去向,直到将此事调查清楚。”

    说到这,褚涣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地道:“至于平州府知府方其元,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给你十日的时间,你这次若是不能成功把他带回来,朕便拿你的脑袋来治罪!”

    卫云珩立即抬手行礼,再次郑重伏地,沉声应道:“谢皇上!臣必在十日之内查明此事,并将方其元带回,绝不辜负皇上对臣的信任。”

    卫云珩嘴上恭敬地说着,心中却再次想起那位虽身不在此处、却早已提前预见到一切的女子。他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对那人的敬服之情再次更上一层楼。

    皇上斜瞥了眼卫云珩,开始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卫云珩这才恭声告退,拱手一步步向殿外退去。

    卫云珩走后,偌大的乾元殿内只剩下褚涣与裴禧言两人。

    此时殿内再没了外人,褚涣不再收敛自己真实的性情,暴怒地巡视四周,接着瞧见了脚边摆置着一座不大的鼎式香炉。那香炉之中正散发着袅袅白烟,他看着就愈加心烦。

    于是褚涣立时抬起一脚踢在那香炉中间,只听香炉“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香灰撒了满地,炉角立时摔碎成裂纹,随后裂纹逐渐延展扩大,直到鼎面上整个龙纹图腾龟裂开来。

    殿门外守门的众多太监听到动静,瑟瑟发抖地缩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祸上身。

    褚涣踢倒香炉后,仍觉怒气未平,泄愤地将殿中烛盏以及其他物件也依次摔落在地,裴禧言在一旁漠然看着这一切,抿唇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后,褚涣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转身望了一圈乾元殿内的狼藉之景,步伐摇摇晃晃。

    他恼怒不已地扶住额头,余光瞥过不远处的裴禧言,同他焦躁地倾诉道。

    “朕自从坐上这天子之位,就没有一件事是称心如意的!”

    “承文帝那些老臣总是联合起来为难朕,尤其是那些个从元明书院里出来的文臣,时常在朕耳边聒噪个不停,就好像这天下有数不尽的麻烦事等着朕来解决!”

    “这次又非要让朕去处理那什么江南贪墨大案,每日奏书不断,朕现在看着这些奏折,就想尽数撕毁了去!”

    褚涣满是戾气地盯着殿内纷纷扬扬撒了一地的奏书,恨不得抬腿去踩两脚,但终归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动作。

    “这江南贪墨案好不容易查出点眉目,却又生出了变故,真是让朕烦心至极……”

    他狠戾地看向裴禧言,声音因长久的怒吼变得有些嘶哑,“裴卿,你说那些江南官员贪墨的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会不会就是那人派出了刺客劫走了方其元?”

    裴禧言也回看向皇上,沉思少顷,声音低沉地诱劝道。

    “官员贪墨之举是由利益驱使,本质乃贪婪作祟,为的就是贪获取之不尽的银两,因此江南贪墨案背后的真相也应是这些官员自发而为,非是他人指使。

    只不过,这些贪墨的官员牵扯人数众多,若想找出证据将之一网打尽,那就必须要从江南的枢纽地带,平州府周围展开调查,然而现下那位方知府却被人劫走了……”

    讲到这里,裴禧言微微眯起了凌厉的凤目。

    所以这位方知府到底是被何人劫走的?

    当真是他派出去的那些刺客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