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浑噩噩出了宫门,骑着马一路疾驰朝着城门而去,城门已关,守城的江陵见着他,敷衍的象征性问了两句便将城门打开了,一人一马融入暗夜里,漫天的星辰照着前路。

    他将马栓在山脚下,沿着曲着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林间有虫鸣阵阵,窸窸窣窣的爬过叶子的声音,远处还传来蛙鸣声,他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站在了天净寺的门口,朱红色的大门落了锁。

    这一点也拦不住他,他从旁边的一颗大树上一跃而下,落进了院子里。

    寺庙里香火重,他走到大殿,点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只求大哥他们这一去一路顺遂。

    拜完后便出了大殿,沿着青石板慢慢的往后走,后面一排排屋子只余下两三间窗户还透着光。

    “施主可是有心事?”他停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前面的亭子,还未看清上面的提字,后面便有声音响起。

    贺羡南回头,便见着玄宗大师站在他不远处的屋顶上,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

    “原来是你啊。”他也看清了贺羡南,笑着从上面跃了下来,走上前,两人一并到了亭子里。

    “玄宗大师。”贺羡南恭敬的道:“这么晚打扰了,确实有点事情想不通睡不着。”

    贺羡南回来的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的做梦,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他去北境的目的,连卫安都不清楚,只不过是收到了自己的信号,才去北境将他带了出来,并没有带人,那些杀了部落族人的黑衣人并不是自己的人所为,可他已经背锅了。

    他想要弄清楚。

    五年了,他为何会丢失那一段记忆?

    “是想起来了?”玄宗大师走到围栏边上,微微仰头,望着黝黑夜空下稀稀落落的坠着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意味深长道。

    贺羡南将心头的疑问提出:“我记得大师曾经说,见过我?”

    玄宗大师点点头,依旧只给了背影给他,淡淡的道:“那时候,你还年轻气盛,世道艰难,你的家人都在为了那个位置而抛头颅洒热血,只有你,不知在执着些什么,不在意任何人,一心往北境去。”他望着远处幽深的山谷,黑沉沉的,看不清里面埋藏了什么,就如同如今的盛京,暗流涌动里,底下却是无声的较量。

    他身形晃了晃,手扶在冰冷的石台上,丝丝凉意窜进心里,才微微克制住躁动不安的心。

    脑海里是自己孤身一人走在冰原上,那雪子铺天盖地被风卷着迎面而来,迷了眼睛,狂风过境,浑身上下一片白茫茫,艰难的睁开双眼,入目的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层。

    “最初没有达成的目的,这次也未曾达到吧?为何还要纠结?”玄宗大师的声音空旷,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

    “我这次去北境,您知道是为了什么?”贺羡南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语气危险。“呵呵……”玄宗大师轻笑了一声,转过头走向贺羡南,高深莫测的道:“这世间没有秘密。”

    在他这里,所有的都不是秘密,他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幽魂花。”他淡淡的吐出三个字,贺羡南看着他,眼神犀利的似乎想要看穿一切,可结果只是徒然,他似那庙宇里供奉着的佛,目空一切却又悲怜世人,当然也悲怜他。

    “有些人,从一出生,命运便是注定了的。”玄宗大师并没有让贺羡南开口,幽幽的说道:“顺其自然吧。”

    擦过他的衣袖,径直离去了。

    徒留贺羡南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吹着冷风,这人一开始问是否有心事的是他?最后未曾给他解惑的还是他,偏偏还留下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自己慢慢猜测,实在是不厚道。

    直到玄宗大师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才走上石板路,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不知道林子漾住的小院在哪,他只看着那一排排屋舍的轮廓,站了近一柱香的时间,心情平复了,又翻墙出去,直接到了幽冥潭上不远的自己那个小院里。

    屋子早已无人居住,那院门口的围栏都横七竖八的倒着了,更不用说里面了,门松松垮垮的半开着,似张着嘴巴的怪物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贺羡南也没有进去,只往院中那颗大榕树上一跃,坐在那树杈上,靠着树干合上了眼睛。

    “我早说过了,这个孩子不详,你非要留着,如今你看看这天下,多乱啊。”十岁的贺羡南趴在门边,抓着门板忐忑不安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初可是将他扔了的,是宸北去乱葬岗抱回来的,还偷偷养在自己屋子里,咱们可也是过了一个多月才发现的,后来,也给他扔给人贩子了,可结果呢,还是被宸北给带回来了。”男人也提高了音量,满肚子埋怨道:“都是你生的好儿子,真是兄弟齐心。”

    贺宸北练完剑,准备回去休息,路过书房门口,便见着贺羡南委屈巴巴又格外隐忍的缩在门边,那门板都被他抓了几道印子。

    “你现在怨我,贺峥,是谁最后妥协了,说什么不过是多给一口饭吃。”女人也拔高了音量,宣泄着不满道:“要我说,就将他送去盛京做质子好了。”

    贺羡南猛地醒来,天已经亮了,四月还有些凉意,他身上衣裳带着露水,有点潮湿,倒是能看清小院的形态。

    一地的落叶和杂草。

    他努力将脑袋里充盈着的画面甩掉,那些不被重视的过去,有什么可提及的。

    他随意整理了下衣襟,将头发重新挽好,戴上发冠,重新朝着天净寺而去。

    一早,林子漾与盛如雪便在院子里抄写经文,贺羡南问了小和尚,知晓了她的住处,便径直寻了过来。

    盛如雪的字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而林子漾则是学了沈镜辞大气磅礴的写法,那字隐隐有些潦草,若不仔细辨认,还难以看出是什么字来。

    “三殿下。”盛如雪一抬头,便见着贺羡南从外面回廊走进来,林子漾听见声音,也回了头,却被一旁的银杏树粗壮的树干遮挡,她后一步见着贺羡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