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万书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你想取走帝万书的命是很容易的,随时都可以取。”

    赵若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但你想取走穿书部部长的命,是很难的。

    赵若明心中微微一冷,脸上却不动声色。走出房门对林医生道:“我要小的。”

    她倒是要看看,帝万书,是不是真的要挂着这玩意儿十个月。

    林医生点了点头,见惯了豪门虐恋情深的他显然丝毫不意外这个结局,转头就走进了房中。

    房间中顿时传来了帝万书的惨嚎声,如泣如诉,如同一匹被活剐了的狼。赵若明光是听着,就觉得牙酸。

    赵若明低声道:“203,你去看看他此刻的精神体怎么样。”

    203只敢稍稍将触角探进去,只试了一下,便摇球道:“虽然有些衰弱,但如果精神体之间对决,咱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203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加上姬钊、弗朗索瓦、62和424,勉强能达到他三分之一的水平吧。”

    “这么强?”赵若明这下是真惊了,“难怪能当上部长……”

    “这不足为奇。”203道,“帝万书的母星本来就是重视精神和灵魂、轻视肉体力量的地方。每年都有上百万人选择舍弃肉体,直接灵魂飞升。”

    赵若明皱眉道:“我看帝万书调节身体像缝抹布一样容易,还以为他的肉身会更发达一些?”

    “正是由于肉体可以随时修修补补,他们星球的人反而不怎么重视。”203道,“宿主,你会重视一包随时可换新的厕纸吗?就是这个道理。”

    “啊——”

    屋内又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赵若明听着帝万书的惨叫,咋舌道:“林医生这技术行不行啊?老帝听起来快叫死了。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么疼,他为什么不干脆给自己换新的——”

    赵若明顿住了。

    等等。

    赵若明推开门,向门内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帝万书身体已经弓成了虾米的形状,如同一条不断试图跃出水面的鲤鱼,又被林医生按了下去。

    房间内已经血流成河,看着堪比凶杀现场。帝万书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血,整个人湿得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然而,即便痛成这样,帝万书仍然死死咬着牙坚持着,对林医生的行动异常配合,对方说东他不往西,对方说趴下他不起立。如果病人有评选比赛,他大概能入选“最听医生话的病人”三甲。

    这么配合?

    赵若明细细观看良久——帝万书全副身心都在配合林医生,投入程度达到了几百岁的人生的巅峰,甚至没有注意到赵若明!

    赵若明黑亮的眼睛粼粼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场绝对称得上是医学奇迹的手术持续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林医生走出房间,看向抱臂倚着走廊墙壁的赵若明,沉痛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赵若明“啊”了一声:“死了?”

    林医生沉痛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真死了?”赵若明可不敢想这种好事,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帝万书怎么也是个万年龟级别的吧。

    林医生惨然一叹:“令郎……”

    赵若明噎了一下:“那——”

    “那位叫书儿的女士,”被剧情迫害成性别认知障碍的林医生幽幽道,“也失血过多……”

    赵若明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死鱼眼:“死了吗?”

    “那倒没有。”林医生的表情又转为了振奋,“我穷尽毕生医术,终于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书儿小姐她,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

    说罢,林医生一把推开了房门,将房中睡颜恬静、呼吸均匀的帝万书展示给了赵若明!

    恰逢此刻,弗朗索瓦也完成了风流雪的剧情,上楼来看赵若明怎么样了。林医生顿时眼睛一亮,拎着药箱一个大跳扑到弗朗索瓦面前,得意大笑道:“怎么样,弗朗索瓦!你说过的,只要能救下她,你酒窖中的酒随我挑!”

    弗朗索瓦刚走完一场生死攸关的剧情,神清气爽,闻言宽容地对林医生摆了摆手,让他随便搬去了。

    林医生一走,弗朗索瓦“呼”了一声,倚着走廊的墙壁坐了下来。

    老本保住了,心里暖暖的。弗朗索瓦终于从帝万书的医学奇迹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对赵若明道:“老赵,这次多亏了你。”

    “你的剧情走完了?”

    “嗯,白天的走完了,只剩下晚上的了。”

    “这样啊……”赵若明沉吟片刻,道:“老弗,你去屋里看看帝万书。”

    弗朗索瓦感到莫名其妙,剧情都走完了,还看帝万书做什么?但赵若明的要求又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屋中看了一眼。

    弗朗索瓦先是被满地满床的血吓了一跳,帝万书本人倒是看着还好的样子,没什么问题啊?

    “怎么了老赵?”弗朗索瓦疑惑道,“他睡着了。呼吸均匀,424说除了有点失血过多外挺健康的。”

    “你让424扫描一下,他的肾还在吗?”

    “在啊。”弗朗索瓦又想起某些难忘的回忆了,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整整两颗,齐齐整整的。”

    赵若明想要验证某些事情,立刻上前拎起了床上昏迷的帝万书,走到另一间房门前,踹门而入,将对方扔在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赵若明对懵逼的弗朗索瓦道:“劳烦你做件事,你让林医生再上来一趟。”

    这不难,弗朗索瓦立刻按了一下手机,冷声道:“林,来楼上一下。”

    不一会儿,林医生就拎着药箱又上了楼,再次吐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弗朗索瓦,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赵若明做了个手势示意弗朗索瓦不要说话,上前笑道:“医生,能不能帮我看看屋里这个病人?”

    林医生不耐烦地掏出一堆仪器,在帝万书身上敷衍地按了几下,道:“有点贫血罢了,吃点猪肝补补就好了。这点事也值当让我上楼一趟?”

    弗朗索瓦:“???”人言否?老帝不是刚血赤糊拉抹一地吗?怎么林医生的样子,好像帝万书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赵若明不动声色道:“医生,你确定吗?床上这人刚刚做过手术,还是要注意一些吧。”

    “哟。”林医生惊讶地俯身打量了帝万书一番,“什么手术啊?恢复的不错,哪个私人诊所做的?”

    弗朗索瓦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赵若明。

    林医生得健忘症了?刚刚给帝万书做手术的不是他本人吗?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弗朗索瓦又看了一眼帝万书的脸——还是刚才那张脸啊!也没听说过林医生有脸盲症啊!

    赵若明嘴角微微一勾,上前跟林医生握了握手:“林大夫妙手回春,实在是让人敬佩。”

    “哪里哪里。”林医生下意识寒暄道,“您也要注意尊夫人的身体,她最近不能受凉,禁忌颇多。您也要早些回家看看她。”

    老赵什么时候多出个夫人来了?

    弗朗索瓦满头雾水,打发走了林医生后,和赵若明面面相觑。

    “老赵,你……”

    弗朗索瓦刚要发问,房中的帝万书忽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

    帝万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醒了过来。

    帝万书试着动了动手指,很好,感觉还是自己的。

    帝万书感觉腹中空空,试着给自己换了一副新内脏——很好,没有任何东西再长出来。那种诡异的禁制终于消失了。

    这种被迫失去控制的感觉很不好受,纵有千钧之力,只能坐困囚笼。这种感觉是帝万书目前的人生中第二讨厌的感觉——第一是被赵若明无视。

    好在赵若明似乎没有发现什么……

    帝万书抬起眼睛,赵若明正在跟弗朗索瓦聊天,根本没注意到他醒了过来。

    这让帝万书松了口气的同时,再次感到了一阵憋闷。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引起赵若明的注意?

    帝万书轻轻咳嗽了两声。

    赵若明在和弗朗索瓦聊天,没注意到。

    帝万书重重咳嗽了两声。

    赵若明依旧在和弗朗索瓦聊天,没注意到。

    帝万书无奈,只得自己向旁边一滚,“扑腾”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这下子,赵若明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哟,醒了?”

    “嗯。”帝万书慢吞吞地支起了上身,“阿树,我想回家。”

    赵若明冲弗朗索瓦说了句什么,帝万书能听见,那是一句“你别忘了”。然后,赵若明走上前来,随手将帝万书拎了起来,堆放到了轮椅上。

    “老弗,那我就先走了。”赵若明嘱咐道,“刚刚对你说的事情别忘了。”

    弗朗索瓦点点头:“嗯。”

    他们说了什么?

    帝万书被赵若明推着下了楼。走到楼下,赵若明远远就看到风流雪正跪在大厅中央,膝盖下是一堆盘子碗的碎片,赵若明看着都替她疼。

    赵若明有意推着帝万书在风流雪身边走过,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风流雪微微一瞥,见轮椅上的是个男人,就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眼睛。目光倒是在付冬树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出了庄园,赵若明便松开了手,垂眸看向了帝万书。

    “现在,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帝万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确实知道了什么是死,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累赘去掉以后,他只觉得如释重负。然而此刻,感受着空荡荡的、重归轻盈的身体,帝万书又感到了某种茫然的失落。

    确实是没有了。他曾短暂地与赵若明有过连接,而现在,一切又荡然无存。

    帝万书张了张口,下意识道:“我们之间的连接……没有了……”

    赵若明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下一秒,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说这种苦情的台词啊!”帝万书说这句话的样子像极了一脸苦相的俺娘X小草,画风极其违和。赵若明实在是绷不住了。

    帝万书沉静地望着赵若明。赵若明总是这样,对万物抱有一种轻蔑而戏谑的态度。对他的血无动于衷,对他的痛乐不可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呢?她可以为姬钊感到愤怒,为弗朗索瓦感到悲哀,唯独不会对他倾注一星半点的关注。

    他的痛不是痛吗?他的血不是血吗?

    也许是帝万书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赵若明终于大发慈悲地止住了笑声。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伤心,”赵若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残忍而恶劣道,“我拔头发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在帝万书倏然变冷的视线中,赵若明慢悠悠地,一字一顿道:

    “那根头发,是我之前接触西奥多的时候,不小心蹭在身上的。

    “——自己拔头发太疼了,正好有这么一根散碎头发,我就顺手递给你了。”

    赵若明轻快道:“那是西奥多的头发哟~你还蛮拼命的,我改天会替你转告他——他的好哥们帝寒天的叔叔,死对头帝万书先生,拼了这条贱命也要给老曼斯菲尔德家——”

    一阵狂烈的飓风闪过,赵若明几乎看不清帝万书是怎么动作的,对方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一把扼住了赵若明的咽喉!

    帝万书的身体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手掐住了赵若明的脖子!

    “赵若明!”帝万书清润的眼中第一次泛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机,“你竟敢!”

    赵若明眨了眨眼睛,脖颈处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强。帝万书的力气并不大,不知是虚弱无力,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力道。赵若明并不关心。

    “嗯。我敢,怎样?”

    帝万书悲愤地凝视着赵若明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情绪波动,却只看到了嘲弄。

    对方的眼中似乎写着:“哟?破防了?”

    忽然,帝万书猛地松开了手,一下子跌回了轮椅上!

    赵若明嫌恶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试图把帝万书皮肤那种冰凉的触感抹去。

    与此同时,帝万书伏在轮椅上,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呕!”

    帝万书的胃里没有东西(也不知道喝的那碗粥哪去了),只吐出了一些清水。赵若明冷眼望着,本以为吐几口就好了。没想到过了几秒,对方竟然开始吐起了血!

    “至于吗?”都气吐血了?

    赵若明哑然失笑,帝万书这孙子的洁癖还真是有增无减。

    帝万书吐了一大滩血和水,又将自己的全副五脏六腑焕新了三次,那种恶心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沉甸甸的,恶心的……

    “呕!”

    什么生命!不过是低贱的、低贱的……

    “呕!”

    赵若明竟敢如此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