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这个江绘伊素未谋面的女人,却是江绘伊此生最恨的人。

    让江绘伊承认段鸿迹爱阿夏,大概要比杀了江绘伊还难受。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绝望的档口,江绘伊却只能用此生最恨的人的名字,唤醒她此生最爱的人。

    谁也不知道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风流雪颈上一凉,面前的段鸿迹遽然睁开眼睛,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扼住了风流雪的咽喉!

    谁也不知道这个一脚踏入冥河的人为什么会爆发这么大的力气,风流雪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那双大手掐断了!

    风流雪遽然一惊,一掌劈向了段鸿迹的后脑——那里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一击又一击,肉体的击打声听得人心惊肉跳。段鸿迹的手松了松,无力地垂了下去。

    江绘伊如蒙大赦,正要从段鸿迹面前跳开,却见段鸿迹忽然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件黑色的东西!

    不好!

    风流雪瞳孔骤缩,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段鸿迹按开保险,扑上来死死地搂抱住风流雪,对着风流雪的肚子开了枪!

    一枪又一枪,段鸿迹机械地扣动着扳机,风流雪的身体被打穿了,血花在她的身后迸了出来。

    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风流雪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血水从她的嘴角和鼻子中流了出来。

    段鸿迹死死地盯着风流雪。后者倒在地上,像一条死鱼一样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直到风流雪完全失去呼吸,段鸿迹手中的枪顿时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在为自己的孩子们永远的消除了风流雪这个后患之后,这个伟岸的、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的男人,终于轰然倒在了地上。

    江绘伊的身体爆发了极致的潜力,连滚带爬到了段鸿迹身边:“段鸿迹!你挺住,我带你去看医生!”

    段野和段成放也终于爬到了段鸿迹身边,段成放顾不得自己的腿伤,将自己的腿垫到了段鸿迹的头下方。

    “爸!爸你怎么样?”

    “来人!快来人啊!船上的人呢?快来救救……救救我……”

    “阿放。”

    一道再耳熟不过的声音响起,三人望着睁开眼睛的段鸿迹,几乎要凝固在原地了。

    段鸿迹的声音比刚刚大了些,“阿放,不要叫人了。段家不能承受这样的污点。”

    “都什么时候了!”段野焦急道,“没有你哪来的段家!老头子,你别说话了,我去找贾仁禄,找他要医生!”

    “段野,你总是这样。”段鸿迹轻微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血更快地涌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段野都快急哭了:“老头子,我求求你,求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好不好?”

    “这不是丧气话——算了。”段鸿迹摸了摸段野的脸,又摸了摸他硬硬的发茬,“你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穿衣。不要找西奥多当衣品参谋了……”

    “老头!”段野抹了把鼻涕,又哭又笑道,“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我不听!你不许再说了!我走了。”说着便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身。

    “段野。”段成放低声叫住了自己的弟弟。

    “老二?”

    “别去找了。”

    “你说什么?”段野俄然大怒,一把揪住了段成放的衣领,“你说什么!”

    “没有用了。”段成放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海底破碎的气泡。

    段野伸出拳头就要打段成放,忽地想起段鸿迹那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又缓缓收回了手。

    段鸿迹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段野忽然意识到,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江绘伊哆嗦着抓住了段鸿迹的手,“段鸿迹,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我们的协议还没有结束。你不是商人吗?你不是海城最厉害最惹不起的商人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段鸿迹艰难地看了江绘伊一眼,没有发出声音。

    江绘伊自顾自地道:“你其实也不想跟我解除协议吧?否则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我?段鸿迹,你不许死!不回答我这些问题,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段鸿迹缓缓张口道:“我救你……与你无关。”

    江绘伊一愣,还没等她问出为什么,段鸿迹便艰难地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手机里,有一条备忘录……”

    江绘伊如遭雷击,整个人被冻在了原地。

    【1、扮演好段鸿迹的太太(一年)

    2、一年后告诉阿季真相

    3、和阿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别的国家生活】

    明明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几乎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段鸿迹知道!

    段鸿迹竟然知道!

    他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她的表演,看她痛苦,纠结,摇摆的样子。他作壁上观,而她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段鸿迹道:“阿放,小野——无论江绘伊以后要改嫁给什么人,都是她的自由,和段家无关。这是我的遗嘱,你们一定要、咳咳……”

    一口血呛了出来,段鸿迹脸上的红晕逐渐散去,段成放沉默地给父亲擦掉了血污。

    “江绘伊,我用钱……咳咳……买走了你的自由和你的爱人。这行径,和当初逼迫她嫁给村首富的父母其实并无分别……”段鸿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欠别人的债。现在我救你一命,也算抵偿——我不欠你什么了。江绘伊,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又是一声咳嗽。江绘伊跪在了地上,人已经完全傻了。

    “那我呢。父亲。”

    段成放低着头,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他的眼中了无生气,唯有一股沉默的悲哀。

    “你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段鸿迹的眼神已经渐渐涣散了。

    他艰难地伸出手,试图摸一摸段成放的脸,然而力有未逮,无力地垂落下去了。

    “阿放。”

    “我在。父亲。”

    “好好活着。”段鸿迹道,“照顾好段氏。”

    “我知道,父亲。我知道。”段成放深深地望进段鸿迹的眼睛,“你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段鸿迹道:“扶我起来吧。”

    段成放沉默地将段鸿迹扶了起来——段鸿迹已经完全脱力,其实这动作根本称不上是“扶”,只是“支起来”罢了。

    “扶我到栏杆边。”

    段成放将段鸿迹扶到了栏杆边,又问了一句:“父亲,你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段鸿迹挣脱了段成放。真是奇迹,明明他的身体已经近乎死去了,他却还能用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地爬上游艇的围栏,踩在了横栏上。

    段成放瞳孔一缩——他突然想起,段鸿迹和阿夏看过的第一部电影,叫《泰坦尼克号》。

    “不!”

    段野目眦欲裂,想去拉住段鸿迹,然而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段鸿迹张开双臂,背影像一只翱翔的鸟。

    电影里,踩在泰坦尼克号船头的杰克大声道:“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现实中,段鸿迹张口,轻声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他纵身一跃,坠入茫茫深海。

    江绘伊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船头,忽然感到脸上有一点冰凉。

    她以为是自己的泪,轻轻一拭,才发现,却是一点冰凉的水花。

    江绘伊仰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数雪花像流星一般纷纷坠落,海上下雪了。

    大雪苍茫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