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组织的一块砖,无论组织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在岗位上有一分光,便放一份热!”

    杜天林沉默少许后,仰起头,凝视着安江的眼睛,朗声道。

    “天林同志,我今天在会上讲的那些内容,你应该听说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安江点头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什么,而是岔开话题,向杜天林笑着继续询问道。

    他要的是杜天林的一个态度。

    现在杜天林既然给出了态度,那么,做领导的便没有必要向其许诺什么,只需要按照心中所思所想去安排便是。

    不轻易许诺什么,但给好处的时候,也绝对要拿的出手。

    这就是领导的智慧。

    “我要听实话,你发自肺腑的心里话,而且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只会在这个阳台上,不会出现在任何场合。”

    紧跟着,安江凝视着杜天林,沉声道。

    杜天林沉默一下,斟酌一二后,沉声道:“安书记,您今天在会上说的内容很对,现在基层这种新形势下的形式主义确实是太严重了,真正该做的事情没人做,一些无谓的事情大批人在做,而且还是没白没黑的做!”

    “我在乡镇干过,很多同志的时间都是用在了这种群内打卡,开展网评,以及一些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的网络留痕上了,不止是我们党内的干部,甚至连校园内的一些老师们,每天也做了大量份外的工作,要参与到帮扶、爱心环卫等等,教学工作受到了很大影响。”

    “还有数字化改革,改革的目的是什么,是通过数字化,解决人浮于事的问题,让数据多跑路,让老百姓少跑腿。可是,现在设备建起来了,程序搭起来了,嘴上说着已经进入数字化了,可是,人浮于事的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变,更是让很多干部养成了鼠标点一点,摄像头转一转,自己少跑腿,老百姓多转圈的习惯,和基层脱离的越来越严重,说的好听点,叫不食人间烟火,说的难听点,就是脱离群众,人为制造隔离!”

    “而且,在数字化改革中,更是有些人上下其手,肆意盘剥,看起来是为人民求方便的举措,到了最后,都便宜了那些既得利益者!”

    “不止是数字化改革,还有红色景区建设,各种建设,初衷是好的,可是最终的结果呢,都是便宜了一小撮人,老百姓的日子没太大改善,他们的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

    “如果让我说,现在的琅琊县已经到了顽疾缠身的地步,大大小小的利益团伙并存,结成了一张网,缠在身上喝血流毒,如今就算是下猛药都已经治不了琅琊县身上的病,必须要动一场手术,把那些烂疮全给剜下来,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杜天林直抒胸臆,将这些年看到的诸多怪相,悉数说了出来,说到激昂处,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眼眸中满是怒火。

    安江微微颔首,杜天林的嗅觉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想要借数字化改革中的贪腐现象,来给琅琊县做一场手术,打扫干净局面的计划。

    “可是,你的那位老搭档,只怕不能同意啊。”紧跟着,安江向杜天林轻笑道。

    杜天林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垂下了头。

    当初主动承担责任,这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老杜,我能不能问问,当初你为什么要主动把责任承担起来?”

    安江见状,看着杜天林询问道。

    虽然赵颖说当初杜天林之所以承担责任,是因为内疚,可安江觉得,事情的真相只怕并非是简单的这样,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杜天林沉默一下后,缓缓道:“季道全在事情发生之后,找到我,跟我说了一件事情,他说他可以从市里再额外争取到一笔资金,补偿那几个受灾家庭,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但前提是他得能往上走,如果走不上去,那么,一切都免谈。”

    “那几个家庭丢的人命,都是壮年劳力;活着的,老的老,小的小,房子也没了,值钱的东西全冲丢了,而当时的补偿款太少了,杯水车薪,如果拿不到额外的,只怕他们以后的日子是难过的很。这件事,他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想了一个晚上,就同意了。”

    安江轻轻叹息,目光复杂的看着杜天林。

    杜天林是善良的,为了那几个破碎的家庭,损害了自身的利益,背起了原本不属于他去背负的责任。

    而安江现在也彻底明白了季道全为什么一点儿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了,这么多年了,都已经干到正厅了,也没说拉当初帮他背锅的老搭档一把。

    原因很简单,杜天林其实是季道全的良心。

    汛情之后,季道全高升了,可是,他把良心丢在了夏津镇。

    人最怕的是什么,尤其是官场上行差踏错的人,最怕的就是看见自己的良心。

    季道全只怕看到杜天林,就会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毛病和问题都被照出来了,就会觉得跟光膀子穿了件羊毛衫一样,浑身刺挠的难受。

    同样的,琅琊县其他的干部们,为尊者讳,为了不让大家想到当年夏津镇的事情,所以提起杜天林都是一片叫好,可真到了提拔重用的时候,都没他的份儿。

    所以,杜天林就只能在那些够偏远的乡镇基层,兜兜转转,就算是兜转遍了,没地方去了,但因为年龄的缘故又不能去人大和政协这种地方,只能去县直单位,不得已将他调回了县城,也只能去档案馆这种冷到不能再冷的衙门。

    “不过,我也不太后悔,那几家的孩子都挺争气的,读书下死力,现在都考上了不错的学校,以后啊,应该就是大城市的人了。”而在这时,杜天林忽然开心的笑了笑。

    安江看着杜天林的样子,立刻意识到,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杜天林这些年还在关注着那几个家庭,或许,不止是关注,还在用他的绵薄之力去帮助这些家庭。

    毕竟,十八年前的补偿款,就算是有额外的一份,只怕也不会太多,而且,随着孩子长大,老人老去,花销的地方也太多太多了。

    安江想到这里,抬起手拍了拍杜天林的肩膀。

    这个人,他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