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方止,一战又兴。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还未消散。山上的对手,却已换了一遭。

    昔日友,今日敌,人情翻覆,犹快过天象变换。

    六道恶灭奇袭时未能开启的护山大阵,今日,将它的峥嵘显露世间。

    玄奥莫测的气息笼罩四方,繁复变换的阵纹咒字绕着万象天宫交错盘旋,整个万象天宫俨然坚实不破的堡垒。

    虽守御者只有一人,但却足以抗衡天下!

    而今日,四道独具风采的身影毫无畏惧,各自从四方之位向万象天宫而行,一试「刀」、「剑」、「如」、「梦」。

    北方,一席月白僧衣的释初心行于风雪中,已至阵法边界,自外看来,宛若一滴巨大水滴将万象天宫包裹,内中宫楼殿宇如水中幻影,想要看的真切,终须入阵一行。

    释初心足下无滞,再踏一步,已入阵中。

    却见眼前道家殿宇瞬间变换,已成残破佛门寺院。

    业火焚烧,整个寺院已成火宅,两侧僧尸堆积,足下血流成海,尸身腐臭味和血腥味扑鼻而来。

    天上是食腐的鸦鸟盘旋而飞,宛若不得轮回的冤魂,悲戚低鸣。

    好个千佛尽死,万法同悲的佛劫末世之景!

    释初心见识过这景象,曾经他触碰杀佛之刀,有一瞬借由遍染千僧之血的杀佛之刀到这景象。

    「梦」之阵中,再见的是未来之景,亦是佛陀噩梦。

    圣佛尊曾以「宿命通」的大智慧洞悉,佛门东传以来,业力累积,自北魏太武、北周武帝后,佛门或将还有一场杀劫,而这杀劫近在百年之内。

    宿命如刀,那挥舞屠刀的又是谁?

    释初心默然前行,踩踏着足下翻涌的阴霾邪气,一步步走向寺庙正中的大雄宝殿。

    大殿之上,业火犹燃,释初心跨过斜落在地的焦黑门匾,莲座之上,端庄威严的如来佛像被一刀枭首,残破的佛首滚落泥尘,眼睑低垂,似不忍见这残破的世间。

    释初心不顾泥污,盘膝坐于断首佛像前的蒲团上,对着断去佛首的佛像轻轻问,「佛若当死,那杀佛者谁?」

    此问既出,忽闻魔嚎鬼啸,火舌绕梁的大殿震颤不已,整个大雄宝殿好像魔怪的胸腔,诡怖至极的声音凭空在殿内回荡:「吾子吾孙为僧,披你袈裟,坏你佛法,有僧之名,行魔之道!末法之时,诸佛死寂,颂吾拜吾,魔渡众生!」

    声音起时,周遭泥塑的菩萨罗汉、金刚护法如遭蛊惑,纷纷走下法台,空荡荡的泥胎里响着诡异摄人的颂经声,竟举起降魔护法的兵刃,缓慢而扭曲的向释初心围去。

    「灭佛者魔吗?那魔自何来?是沉沦心狱,还是……」释初心禅坐不动,心中思索。

    而诡异佛胎泥塑已围至他身旁,举起兵刃要将他围杀。

    「嗤!」

    一缕佛光照下,洞穿了举起降魔杵的韦陀。

    「嗤!」

    又一缕佛光照下,瓦解了举起琵琶欲砸下的持国天王。

    随后千缕万缕,普照无垠,什么诸天神佛,在佛光下尽成土灰。

    而佛光交织在释初心,仿若为他背后加上庄严尊贵的圆光,大雄宝殿内,听闻释初心指天誓地,道:「末法之时,吾当为佛,照彻三千,尽逐魔氛!」

    -=

    西方,儒门公子许听弦带白绫,披麻衣,一言不发,背琴提剑,直入阵内。

    阵中只见万象天宫的宫门,宫门大开,与常态一般无二,唯有一镜,凭空悬于门廊之间。

    帝凌天的银色镜面。

    许听弦目光一寒,直向银色镜面盯去。

    却忽有锐芒一闪,一道诡谲人影从镜面之上脱逸而出,以迅疾无匹之姿许听弦掠去。

    「叮~」

    许听弦竖剑在手,一声金铁交接,火星四溅。剑,震荡不已,人,一触即分,

    甫错锋,已摄魂,再交手,更惊心。

    那身影亦同持长剑,足踏宫墙,转折变向,再度袭杀而来。

    狠、戾、凶、绝……由一剑,继十剑,转为百剑千剑,宫门原本宽广的门洞顿显逼仄,人影快到了极点,腾挪辗转,踏着门墙不断变向,剑声呼啸不绝。

    冷寒的剑光如嗜血野兽的森森獠牙,千道百道剑光交错,便是野兽张开巨口,要将许听弦吞噬!

    许听弦一步失机,步步皆慢,他双足扎地,严守四周,但长剑笼罩的剑圈却在狂风骤雨的攻势下渐渐缩小。

    五尺,三尺,两尺,终至——

    「嗤!」伴随皮肉撕裂开的渗人一声,猩红鲜血泼洒开来,一剑自斜上掠下,从许听弦肩背划到肘背,露出森然血肉。

    「咚!」许听弦所背古琴琴带割断,砸落于地,手中长剑亦脱手而出,而那人影一剑奏功,转向再至。

    许听弦足下一挑,毫不怜惜的将名贵古琴踢出,砸向那直扑而来的人影。

    那人影凌空翻旋,侧身避开砸来的古琴,旋身挥剑再斩。

    而一瞬延迟,许听弦亦将脱手的剑反手握回,倒持长锋。

    舍弃琴心,唯存剑胆,许听弦拖曳锋芒,剑与剑,人与人,与那人影撞到了一起!

    「碰!」

    剑锋相击,气浪翻涌,掀起那人影垂于面前的发丝,露出来者的面容——

    与许听弦一般无二的面容。

    双目邪芒冷厉,眉宇戾气森然的许听弦。

    「如」之阵,镜射倒影,彼此攻讦。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许听弦持剑抵住镜射出的他,开口呵出一口寒气,用极压抑的古怪嗓音道:「几时允你,擅自出来了!」

    霜白锋刃亦如镜,映照出许听弦此时形貌。

    目露血光,犬牙凸起,儒态正气全无,唯存野兽一般的狠厉之姿,竟与镜照出来的人影同样杀意凛冽。

    -=

    南方,道奇先生将断去的左手收拢袖中,负于身后,沉步踏入阵中,气度端稳,尽显宗师风范。

    可入阵瞬间,便忍不住慨叹一声,「唉,报应了……」

    阵中混沌一片,正是一片天然的厮杀场,而场中挺立一道魁伟的身影,身影两侧,各插一把形态狰狞的刀。

    一把凶形凛然,如兽牙交错。

    一把森然可怖,如骨刺嶙峋。

    而那挺立的身影半兽半人,身披鳞甲,掌现利爪,颈上虽无头颅,却仍比道奇先生高上了半头。

    即便只是一个无头躯体,道奇先生依然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能有此雄伟战躯的,自是已身亡的畜生道道主万兽春。

    先前与六道恶灭的大战中,是道奇先生趁着万兽春与贺孤穷厮杀时一掌偷袭,致使万兽春最终落败,自刎头颈而亡。

    而今万兽春的躯体立在道奇先生眼前,难怪道奇先生忍不住口称「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万兽春战躯似感应到道奇先生到来,足下一蹬,如山岳般冲撞而来,冲击之时,伸手一张,插于地上的兽刀「凶牙咬」已然在握。

    凶刀纵劈,势大力沉,毫无花巧的当头砸下,道奇先生不敢大意,气凝于掌,硬接万兽春一击。

    双强交手,气劲迸射,道奇先生本就有伤,硬撼之下力亏三分,借力化退,欲转以游斗。

    却见万兽春前踏一步,刀势一变,由纵劈改为横掠,气势万钧的劈斩一瞬变得阴气森森,诡谲狠辣。

    「嗯?不止是万兽春?」道奇先生惊异,此等刀路非万兽春所有,但切换转折间却毫无滞碍,道奇先生应变不及,甫交手,肩头便已被凶刀掠过,带伤挂彩。

    似为了印证他所言,万兽春另一手再张,插在地上的另一把骨刀也飞纵而出,落入掌中。

    双刀斜斩,狂然再击。

    道奇先生单掌拨圆,如转太极,勉力卸去双刀雄劲,却又被逼得连退,心中更是冷然一片。

    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他依然辨认出了另一柄骨刀。

    昔日地狱道一代强者阴魍魉的名刀「荒骨」!

    眼前竟不仅是万兽春的残躯,躯体内中还依附着阴魍魉的残魂。

    六道恶灭最强的肉身与最强的魂体,在「刀」之阵中,合二为一。

    兽刀凶,骨刀诡,双刀合并,更是威能骇世!

    畜生道、地狱道两大凶徒,以最不可能的姿态夹杀而至,道奇先生顿陷险境。

    -=

    东方,贺孤穷肆无忌惮,直入「剑」之阵中。

    阵中昏沉晦暗,唯见灰蒙蒙的雾气。

    但贺孤穷行之所向,杀气昂扬透骨,如分波劈海,昏蒙雾气为之分割,向两侧退散。

    但雾气分开,昏暗尽头,却现出一把万分熟悉的——

    剑!

    一柄不堪提起的名锋。

    一段渐渐忘去的故事。

    一个已然沉埋的姓名。

    再起一页剑界惊鸿的新篇!

    「剑」之阵,应飞扬遗留在昆仑的不堪提被倒插于此!

    听闻一阵空旷脚步响起,目所能及的尽处,一道似假亦真的身影信步走来,一只干净有力的手,提起了那不堪提起的往事。

    强者如林,屹立顶峰者谁?

    剑客万千,冠绝天下者谁?

    凛然剑意,逼散浓重雾气,现出的是最锋锐的剑,最绝世的人。

    贺孤穷目睹来者,更是双目圆睁,脱口呼出:

    「顾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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