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驾幸乌衣巷,这对江南士族来说,绝对是件大事,威力不压于改朝换代。因为自南陈灭亡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江南士族复兴的希望。

    所以,这些天来谢家递名帖,通风的人特别多,比过年都热闹。要是换到平时,谢湶还会挺高兴,可有谢文远在他是真高兴不起来。

    他这个族长,在谢文远眼里,那真是连屁都不如。前两天想去拍拍太子的马屁,结果门都没进去,就看到了黑着脸的谢文远。

    当然,谢湶也知道大伙为什么这么急切,入唐后,江南十二望族的地位近一步下降,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地位永远比不上山东士族和关陇贵族。

    于是,江东八大名门望族与中原南渡的四大家族尽弃前嫌,开始紧密联合起来,不断提高彼此的声望,延续他们十二大世家大族的地位。

    身为十二家家主之一,谢湶有责任为大伙做点什么,又怕被其他十一家孤立,所以便舔着脸去求谢映登,请他帮忙,为十一家家主求一个觐见的机会。

    谢映登呢,本来正在与李承乾僵持,被谢湶这么一弄,他还端着个屁啊!谢氏,唉,他还是道心不坚,始终放不下谢氏。

    不过谢映登也知道,李承乾南下的就是要通过皇权拔擢江南士族,以来遏制山东求族。

    对皇室来说江南士族,已经是一盘散沙,根基尽毁,对皇权毫无威胁。只要皇室丢一块骨头,他们就个个安心做狗。

    且能立功,爵位崇重,善事君父,忠孝可称,或道义清素,学艺通博。

    “且能立功”,“善事君父”,只有遵循皇权意识形态,能够为朝廷所用的人,才是李氏需要的人。李氏不要门阀,要得是奴才!

    而且,还给奴才起了一个很酷的名字叫“天下士大夫”!所谓天下士大夫,就是没落的士族和离土离乡的士人。

    关陇贵族与李氏皇族休戚与共,紧密相连,且东宫的正妃出自关陇,太子自然是随行就市,与关陇贵族修好,辅助皇权。

    而山东士族,是皇权的敌人,皇帝要打击的对象。江南士族,是皇权的朋友,是可以拉拢团结的力量。因此,提拔和支持江南士族,削弱山东士族,已经是李唐的一条基本国策。

    谢映登叹了口气:“堂兄,你可想好了,这一步迈出去,江南士族就要做狗了,谢氏的门楣,从此不在清尚。”

    谢湶叹了口气:“贤弟,做狗也比吃不饱强吧!你在终南山修行,不在家,不知道谢家的难处。”

    北朝末年和隋唐以来,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平分秋色,吃的那叫一个干净,连残羹剩饭都不愿意留给江南士族。

    有唐以来二十余载,江南入仕者尽有四十余人,科举中的进士不足五人,五品以上,那真是一个都没有啊!

    哦,不对!有一个,那就是谢文远。

    可他这个四品大员,还不如没有呢,搞得他现在晚上都睡不着觉。

    谢映登长叹一口气,江南士族子弟的入仕、科举之路,可是要耗尽家族几代人的积累,他们的一切也都将只来于皇权恩赐。一旦失去官职和仕途,他们将一无所有。面对皇权,他们永世为奴,并为奴隶身份沾沾自喜。

    谢湶不得不说,谢映登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在的人都以士族姓氏为重,推崇崔卢等高门,即使有的家族衰落了,但在联姻上仍然抢手。

    王公之女,即便家族没落了,女儿也不愁而嫁不出去。而他们江南士族,唉,不好说了,想跟那些丘八结亲都难啊!

    唉!叹了口气,谢映登点点头:“好吧,贫道帮你去说!”

    而李承乾也是真给谢映登面子,他一句话,太子就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还亲自见了吴郡顾氏、吴郡陆氏、吴郡朱氏、吴郡张氏、会稽虞氏、会稽魏氏、会稽孔氏、会稽谢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十二家家族。

    而对于除兰陵萧氏外,其余十一家饿坏了的家族,也撒了一波皇恩雨,每一家可选十位子弟入仕,二十位子弟入国子监学习。

    这一出手,就是一百一十位官位,二百二十个国子监的名额,谁还能说太子不是礼贤下士。

    十一家世家都被乐呵呵的打发了,大伙对谢湶这个牵线人更是感激不尽,瞧他们一个个传来眼神,谢湶的心里简直比吃了蜜都甜。

    可当他的目光对上谢文远时,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怎么忘了这个家伙,奶奶的,这小子可是记仇的。别因为他,别人都成全了,自己的谢家却被害了。

    而太子与诸族长高谈阔论的时,谢映登看到谢湶那窝囊样子,也是暗叹口气,把谢文远叫到了一旁。

    “贫道听堂兄说了你的事,我知道谢家对不起你。可你也得清楚,世家就是这样的。”

    “如今,你已经是四品大员了,将来一身紫袍,甚至直入三省也未必不可能。”

    谢映登说的是实话,作为东宫的重臣,将来太子登基,谢文远的前途不可限量。他现在已经是谢家需要仰视的存在,何必与蝼蚁一般见识呢!

    昔年,皇后与长孙无忌被长孙家赶出家门不得不托庇于高氏,但二人屹立于权力之巅时,却没有抱负长孙家,时人皆称其善。

    “末将没有娘娘、司徒那般高义!”

    “可你也得想清楚,你要是灭了谢家,你在太子眼中还会是现在这般地位吗?”

    谢文远当然知道,谢映登不是开玩笑的,他真这么做了,殿下只会认为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谢文远这辈子,除了爹娘,心里最重的就是殿下,他是真不愿意让殿下失望。

    思虑片刻,谢文远长叹口气:“好吧,我可保证不会刻意去报复。”

    但有句话,谢文远得先说明了,谢氏最好安守本分,不要想着对殿下不利。否则,便不要怪他的诏狱心狠手辣了!

    谢映登笑了笑:“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