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我说到哪了?对了,是四个去处。”

    小院石桌旁,一位面目慈祥、戴着顶布帽的老头屈起四根手指,缓缓说道。

    “第一个是朱衣骑,这儿永远缺人;

    第二个是西大街上米铺的执事,跟着你族叔洪升;

    第三個是去州府,随你洪磐大伯做事;

    第四个是独当一面,去管城外的黑毛庄。”

    这耄耋老者名叫洪善,比洪坚还要长一辈,在族内德高望重,负责人事。

    此时是五月初五的午后,洪善来找洪范,就是要聊后者的去向问题。

    “要想轻松自在,就去米铺和庄子;但你这样的好孩子,去了未免蹉跎。”

    老头饮了杯茶润口,继续说道。

    “待遇最好的,肯定是第一个和第三个。

    朱衣骑底俸一年六十两,立功有赏,年节米面肉都少不了,就是凶险些。

    去州府的话,以你贯通境的修为,底俸八十两至少,但一年恐怕回不了金海几次。”

    洪善暂时住了口,满意地看着刘婶把茶杯添满。

    “还请善爷爷多说说朱衣骑的情况。”

    洪范拱手道。

    “嘿,我也猜你想去朱衣骑,年轻人不拼搏一把怎么行?”

    洪善咧嘴笑道,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齿。

    “咱家的朱衣骑,那可是金海最出名的精锐——朱衣就是‘红(洪)’嘛!”

    谈起这个,老头顿时喋喋不休。

    “朱衣骑人手增减不定,现在有六十一个;要加入其中,武道修为最低也得是贯通境。”

    “说起来,有这支队伍也是惊沙星君的功劳。”

    “当年他打退蛇人扭转局势,我们转守为攻,但朝廷给的支持不够——就靠咱金海城,哪里能供应大军出动的消耗?”

    “那时候星君就主张将全城贯通以上的高手集结起来使用,杀入蛇人境内以战养战。”

    “就是从那时起,咱家的朱衣骑、李家的无当骑才有了架子。”

    洪善年纪大,说话难免唠叨。

    但偏偏洪范听得认真,毫无年轻人的毛躁,让老头说个尽兴。

    “那一阵,我们夺回了金海沙漠里的所有补给点,还纵横蛇人诸部落,往来如风,让那些冷血异族怕我们怕得要死!”

    “不过几年前星君老了,这队伍也就散了。”

    “像咱家大老爷或者李家鹤公,也是先天高手,但到底没那个威望。”

    洪善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事他虽然没说下去,但洪范能猜到关窍——无非是这种打破门户的事情,还是得门户外的人才好领头。

    “后来咱家就建了朱衣骑。”

    洪善大口饮茶,又往下说。

    “蛇人虽然不敢来了,但金海里沙匪还是不少,再加上南边的淮阳国乱子不断,咱凉州的盗匪寨子是越来越多!”

    “所以范小子,入了朱衣骑虽然平日自由些,但有事是真要见血的……”

    就着茶水,老头一说就是半个时辰,喝干了两壶水,上了四次茅厕。

    但这反而坚定了洪范的打算。

    “善爷爷,我打定主意了,就去朱衣骑。”

    他说道,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无他,四个去处唯有朱衣骑既能保障充分的武道修习时间,来的钱又多。

    老头明言,朱衣骑每次任务后,参与者或者得赏钱,或者能瓜分战利品。

    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好啊,好啊;咱们这样的大族,还得靠你这样有血性的子弟才能撑起骨头!”

    洪善一拍桌子,竖起了大拇指。

    “我明日就去胜哥儿和明老爷那通报此事,早日让伱入职。”

    ······

    次日,五月初六,申时正(下午四点)。

    洪范身着白色长衫,头上戴着顶帷帽(披纱的斗笠),步入烟柳巷口。

    烟柳巷虽名为巷,实际上街道颇宽,能通马车。

    巷子两旁,挂有红色灯笼的青楼酒馆重重相接,浓重的脂粉味道自窗棂中散溢而出,让来者旖念自生。

    洪范缓步入内,直到看见了两层楼高、占地不小的羞花馆,这才在附近找了个视线开阔的茶摊,坐下等候。

    他此来当然不是为游乐,而是为了堵人。

    今日过了晌午,求德的大儿子就来到羞花馆寻他老相好。

    当然,上述信息都是要花钱的。

    好在金海城人工不高,以求德送的那二两银子贺礼,买几条情报和几个帮闲的盯人功夫,可谓绰绰有余。

    半个时辰过去,洪范在摊上的茶水已经换了一壶。

    烟柳巷乃烟花地,巷内淫言浪语多有,往来目光放肆。

    但洪范并未觉得难堪。

    前世学历虽高,他却不是那种斯文清高的性子。

    做事嘛,吃得了宴席,却滚不得烂泥,那可不行。

    很快,又半个时辰过去。

    酉时初,羞花馆门口人声稍有升腾,却是一位半老徐娘伴着两位男子出来。

    这两人一个三十许年纪,穿一身锦袍,眸中神光散漫,酒已醉了一半。

    第二人则形如铁塔、气足神完,穿着开襟马甲,露出一对肌肉坚实的臂膀。

    按照洪范得到的消息,这第二人是求德为自家长子雇的护卫。

    这看起来似乎很奇怪。

    洪府的主家少爷们——不仅是洪范,哪怕是三房的嫡子洪安——在城内玩乐也是没有保镖的。

    但偏偏尚在奴籍的求德,却有这个财力。

    “求大爷,可别忘了约好的日子,您要是不来,明月可是要伤心的……”

    老鸨送人出门,嘴里不停讨好。

    二楼,她口中的明月姑娘也倚窗而立,含情脉脉地望着求大。

    勾栏之中,一个足以作为后世商学院教案的客户维护流程正在上演。

    恰在此时,洪范摘下帷帽放在桌上,起身大步流星。

    烟柳巷街心,他驻步拦在两人之前。

    “你可是求德家的大郎?”

    洪范出声问道。

    “你是何人?”

    求大扶着伴当,皱眉反问。

    他早脱了奴籍,平日在求德购置的宅院中生活,自然不认识洪范,只觉得拦路之人太过俊朗,让人生厌。

    反倒是老鸨与明月两人眼前一亮,心中不由思量这等少年要是前来光顾,该打个几折。

    “你不需要认识我。”

    洪范说道。

    “你只需要替我向你爹传句话。”

    这两句话语气平常,没有带着情绪。

    但正是如此,反而让求大觉得自己受了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