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五十余位百胜军武者抵达王辇周围。

    他们几人一组,毫不吝惜真气,秩序井然地围杀值勤的飙风卫。

    后者一共三十二人,其中小半被掩埋泥下,剩下的纵使凭借蛮力扑腾露头,也没多少反抗之力。

    软泥地形使他们引以为傲的防御成了累赘——一身甲胄百斤上下,哪怕以真气提纵,每一步也沉至膝盖。

    连平衡都艰难,遑论速度与敏捷?

    每一息都有飙风卫死去。

    泥流未止。

    大乘舆被横着推下道路,撞在河床,一点点地压扁。

    舟行陆上,原来也会在土中沉没。

    风乘意看着这一幕,停转的大脑终于恢复思考。

    “来人,救王妃……”

    他先是呢喃,再转为呐喊。

    没有人能响应。

    风乘意看向宗正。

    “风思飞,你去救她出来!”

    但后者耷拉眼皮,只是护死在他身前,却不领命。

    龚正平身处烈战,也分神关注大乘舆。

    毕竟淮阳王妃是他的亲女儿。

    眼见情况危急,龚正平猛攻一阵想要回援,却被牢牢拦住。

    “风云顶上日日祭杀天下人女儿,龚侯爷甘之如饴。”

    “今日轮到自己女儿,怎么便撕心裂肺、抓耳挠腮了?”

    段天南哈哈大笑。

    龚正平怒发冲冠,以真元化先天烈火,催明神刀锋长至十丈。

    炽光如带劈斩,被段天南显出金身赤手格断。

    霹雳声里,五丈流火扫入林海,切断七棵巨木,腾起辉煌光焰。

    战局至此才算开场。

    飙风卫面对的局势败坏已极。

    辎重碰撞,货物跌撒,人群被切割,路面被堵塞……

    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一边劈倒牲畜恢复秩序,一边各自聚集。

    很快,二十余位便装无甲的卫士往王辇增援。

    这队人的动向正倒映在洪范眸中。

    他自半山处起步,在黑赭色的混浊奔流中跳跃,每一步精准地落在断木与岩石。

    风声啸叫在耳畔。

    洪范踏上一棵倾倒的冷杉,沿着树干极速奔驰百米,最后在末梢处跃入空中。

    高度转化为速度。

    山谷迎面撞来。

    旋身、屈膝、落入人群,骨肉炸碎如雨。

    洪范踏杀一人,震起稀薄沙尘。

    这些砂砾起了,便未再落下。

    它们悬浮、加温,直至一千摄氏度,而后在命星驱使下高速切割旋转。

    半径十五米内,热风地狱现前。

    数个呼吸后,范围内零散凡人死尽,贯通级武者大部分烧伤严重,少部分倒地失能。

    “全都散开!”

    道旁响起一声大喝。

    大片溪水被拍击掀起,撞向热风沙阵,吸热后蒸发为白雾发出裂帛刺响。

    行动者乃是飙风卫副统领。

    他手持马槊飞步突进,以浑然巅峰修为朝阵心全力刺杀。

    钢刃中的,深入半尺后卡死。

    白雾随风半散,露出其后近丈高的巨人轮廓。

    这时候,所有飙风卫都想起一个闻名天下的传奇杀法。

    荒沙战甲。

    “洪范在此。”

    沙巨人垂目下视上步轰拳,拳压将风沙水雾一同扯开。

    副统领架臂格挡,带着骨碎声飞出数丈。

    杀机还在紧追。

    他咬住逆血,落地后倾力横滚,勉强躲过射来的长槊,但躲不过洪范踢来的木车。

    胸骨折断,插入内脏。

    副统领大口吐血,委顿难起。

    数十位义军武者依次到位,在洪范身后组成战线。

    飙风卫们稍有动摇。

    但他们到底是血勇死士,重整队伍后便再度冲杀……

    百胜军的策略至此完全生效。

    先用泥石流制造混乱,再围杀着甲的飙风卫,最后围点打援阻击后队。

    从头到尾,风乘意都不是目标——他作为淮阳王有象征意义,但也只有象征意义。

    风乘意本人亦发现了这一点。

    任何针对大乘舆的袭击都会是刺杀,而自己应当是刺杀的唯一目标。

    风乘意如是认知,却发觉奋战中的反贼刺客们未曾往这边看一眼。

    于是仇恨与愤怒交织,越发狂暴。

    “狂妄反贼!”

    他推挤风思飞,声嘶力竭地喝骂,仍旧不被搭理。

    “贼子!”

    热血涌到头顶。

    风乘意的眼神聚焦在冲杀最前、刚硬无匹的金沙巨人。

    “赤沙贼子,不敢面对寡人?!”

    他大吼道。

    洪范听到了这一句。

    他松开手中尸体,散去头盔站定原地,回眸看向风乘意,看向一双歇斯底里、满是血丝的双眼。

    “聒噪败犬。”

    洪范淡淡说道,拇指叮的一声弹起一枚钢制子弹,握在掌中。

    沙甲微微膨胀吸气,红热加温。

    嘭然一声雷鸣。

    亚音速子弹爆射而出,直指风乘意眉心。

    风思飞瞬间反应,先起风柱减速,后凝聚心神拔剑电斩。

    剑刃劈中弹头,切入钢铁。

    然后,金属摩擦的火花点燃了内部装药——这是一枚洪范手作的开花弹。

    一米距离,哪怕先天高手也快不过爆炸。

    金火爆开,迸射出数十枚细小弹片,划过了风乘意的脸。

    战场上所有嘈杂在这一刻离他远去。

    液体流过脸颊,清晰、温热。

    风乘意伸手去摸,在光滑皮肉上摸见一道裂口。

    他怔怔看向通红的手,四面杂音如水般灌回耳朵。

    肾上腺素退潮。

    被切断的神经末梢发出针刺般绵密的疼痛。

    愤怒、傲慢、憎恨、勇气……

    所有情绪都如被冰水淹过的火柴,呲一声熄灭。

    “好痛!”

    风乘意颤声道,眼神闪烁。

    十余年来,他自以为痛苦,更渴望别人分享他的痛苦。

    这些痛苦或许真实、或许炽烈,但都不是皮肉之苦。

    “堂伯,护我!”

    风乘意抓住身旁仅剩的救命稻草。

    风思飞皱了皱眉头。

    他见到国中之王裤裆浸湿,腾起一股骚臭。

    一刻钟后。

    随着山体另一侧传来水道崩塌的轰鸣,以及越来越多的飙风卫服用禁药,裘元魁发出撤离命令。

    百胜军且战且退,段天南与两位先天拖后阻敌。

    龚正平有心有力,但想到没有能交托后背的战友,最终不敢多追。

    战斗结束了。

    林火沿山棱烧远。

    溪流被泥土打断。

    听涛谷满目疮痍,一片死寂。

    风乘意裹紧衣袍,痴痴望着淤泥中的“風”字帆旗。

    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听到瑶河的涛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