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偏殿,

    秦王在此处搭了张条案,用于临时处理国事,接见大臣。

    由于元庆帝的身体原因,耽误了不少早朝,政务便就留存了许多。当下一张条案上摆满了奏折,甚至都还不够,临近的一个书箱里,奏折也堆积的如同小山一样。

    当岳凌进门的时候,只见上方的秦王手里捧着一封奏折,但眼睛根本没在上面,正眺望着窗外远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殿下。”

    岳凌走近,轻轻叨念了声。

    秦王似回过神来,见到岳凌一脸清朗的模样,嘴角挂上笑,道:“可是歇息足了?”

    岳凌颔首,“嗯,殿下还有事差遣?”

    秦王摇着头,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往外间吩咐了一句道:“将备好的吃食端上来吧。”

    随后,便见着一众小黄门抬着一条短脚案几,并两个蒲团,外加从御膳房取来,还热气腾腾的酒食,摆在桌面上。

    秦王先大咧咧的坐在桌边,为自己斟起酒来,又与岳凌道:“来,坐吧,陪孤吃些。”

    岳凌自不好推脱,陪着秦王席地而坐。

    秦王又与岳凌斟了一杯,道:“孤知你不饮酒,不过如今你也不是亲卫了,便就与孤破一次例。”

    父亲重病,母亲失心,兄长死于自己手上,尽管要坐上皇帝之位,心里难免会有些凄凉。岳凌很是能体谅秦王如今的心境,世上无亲情,的确是酸心透骨。

    而秦王作为储君,将来的皇帝,甚至都没有个缺口,将情绪倾泻出去,只能挤压在心底,面上依旧在朝堂和百官拉扯。

    岳凌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秦王笑喝一声,“好!什么味道?”

    岳凌倒吸口气道:“有点辣,不怎么好喝。”

    “哈哈哈。”

    秦王笑的很是开怀,自己又饮了一杯。

    放下酒盏,语气一顿,秦王又叹道:“你救了孤多次性命,若无你在,孤也没有今日。原本孤该重重赏你,升官加爵,可惜孤还不是皇帝,朝中还是得多考量百官。将你升去枢密院,折子便如飞虫一般,直扑孤的脸。”

    岳凌望了望远处那桌案,缄口不言。

    秦王话没说完,又徐徐道:“中书省总管政事,父皇即便病卧榻中,朝中亦能平稳度日。枢密院总管军务,有调兵之权。如今朝野动荡,外有强敌,孤自然放心不下。临近战时,得多让你做些事了。”

    岳凌点了点头。

    “康王说北蛮已经占据了大同府,孤已派人去打探。辽东有建州女真,屡屡扰边,两边实乃我朝的心腹之患。于此,你有什么好的计策?”

    岳凌思虑一阵,回道:“以战略上来说,两部都并非铁板一块。北蛮有之前与殿下签订合约的一部。建州女真野心勃勃,连年与海西女真开战,在关外也有阻力。”

    “最好的办法,还是分化怀柔,让他们内部争斗,为我朝争取喘息的机会。”

    “至于战术,临阵对敌,我倒也有些想法。”

    秦王兴致颇高,一面吃肉,一面饮酒,不曾打断岳凌的话,还为岳凌又斟酒一杯,道:“你继续说。”

    岳凌饮尽,润了润喉咙,继续道:“昨日殿下也见到,将来真正改变战场格局的是火器。火器只是当下精准度不高,威力有限,但其上限是弓弩完全无法企及的。”

    “我们必须改进火器,配备军队,训练一支习惯于利用火器作战的特殊军队。而且,为防患未然,于京城之上,也要逐步替换掉土法制作的铜炮,更换上新式火炮。”

    “在天津卫的佛郎机人,红夷人,能抵御风暴,远渡重洋来与我朝贸易,凭借的便是坚船利炮,尤其火炮,威力远超我朝土制。”

    “如果,殿下能将铸炮的技术引进,买入几门火炮和一些火铳仿制,再雇佣一批工匠,便能提升军队不低的战力。”

    闻声,秦王连连点头,沉吟一阵之后,答道:“的确如此,孤也有听说他们船上的炮在海上能够打一千步以上,实在骇人听闻。如果用于守城,发挥的威力难以估量。”

    提及此事,秦王又叹息一声,道:“不曾想,老祖宗造出的火药,用起来,我们还不比那些洋毛子。”

    “此事孤会尽快着人去办,待将炮送回来后,我们一同去看看成色。”

    岳凌点头应下。

    酒过三巡,秦王喝得熏熏然,面上释然了不少,与岳凌搭着话,倒不似是君臣一般。

    终于,盘中也吃得没剩多少,秦王用茶漱口,后道:“孤知你乔迁事多,不必急着去枢密院应卯。孤还有两件事交代给你,其一,便是荣国府。听闻,你和荣国府曾有过过节?”

    岳凌想到,应当是秦王说的他鞭笞贾宝玉的事。

    便道:“其实,也不算有多少过节。只是最初林大人的爱女入京,贾府的老太太执意将她留在府上,闹出了些许不愉快。”

    秦王点点头,“荣国府应该和康王有联系,未必不会与北蛮有联系,孤差人去捉了贾赦回来,待你得闲去审一审他。当然此事不必着急,刚好晾他一晾。”

    “其二,便是要紧事了。康王府如今还封着,你带人去抄了他的府邸,其中金银财宝,各类物事,便都归你所有了,算是孤给你的额外奖赏。”

    岳凌忙道:“殿下已经给末将升了官,怎好再要这么多财物。有这些银子,不如折算成几门炮,立在城门楼上。”

    秦王大笑道:“孤知你不爱财,但孤也得赏你,否则孤心难安。至于买炮的事,就无需你操心了。自然不能用金银财宝与他们换,他们本是装载货物回去赚暴利的,多了银子在船上也只会嫌弃占地方。孤自然会取茶叶,瓷器与他们换。如此买一门炮,自比金银便宜的多了。”

    岳凌也不由得一笑。

    秦王倒是怪有做生意的头脑,那看来日后开海禁,真正改变历史进程,也不是不能期待了。

    “殿下说的有理。”

    秦王缓缓起身,“好了,酒足饭饱,我也该回去歇息了。”

    一日一夜未合眼,秦王的身子有些疲倦。

    但依旧是与岳凌一同穿过廊道,步行往东宫而去。

    听到风声的太子妃,早早也将林黛玉送了出来,便在东宫的门内,似是完成了俘虏的交换。

    林黛玉出门时穿了一身湘妃色的长裙,腰间配着乳白色的系带,外罩同样淡色的小褂,领口装饰的是金丝纹的花纹。头上未配头饰,面上不着粉黛,美貌自是浑然天成。

    而再见到她,却穿了一身蓬松的金丝大红宫裙,头上也是配以宝石点缀的头冠,虽然富丽堂皇,但是也衬托出林黛玉一身贵气,并不臃肿杂乱,艳俗不堪。

    和在家中恬静小花一般的气质截然相反,是也让岳凌都愣了片刻。

    秦王一眼便分辨出林黛玉身上穿着的都是宫中御用,笑着道:“你和你父亲,真有几分相像,都是一般的清秀。不过,穿上这一身宫裙,倒是更像个公主。”

    看向秦王妃,秦王嗔怪道:“你说寻她入宫来说话,倒以打扮人家取乐解闷了。”

    秦王妃捂嘴笑笑,“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只是黛玉她太漂亮了,一时忍不住多换了几套衣裳,真是每一套都好看。”

    秦王转头与岳凌道:“那你就先回去吧,先将那事情办妥当了,可直接抽调秦王府的亲卫去做。”

    岳凌点头应下。

    林黛玉站在岳凌身边,也乖巧的福了一礼。

    秦王颔首回应。

    场间正是其乐融融,却是秦王忽然身上一软,没有任何征兆的向前仰倒过来。

    岳凌眼疾手快,赶忙将秦王接住,直按人中。

    秦王妃一惊,叫喊道:“快来人,传太医!”

    林黛玉也被吓得不轻,躲在一边,根本弄不清状况。

    场上一时间杂乱一团,还是岳凌喊了声道:“不必惊慌!”

    扶着秦王靠在自己身上,岳凌讪讪笑着道:“太子殿下他只不过是睡熟了,方才吃了不少酒,又是一整日没合眼,多半早就累得不行了。”

    秦王妃上前摸了摸呼吸,确实十分平缓,才吐出一口气道:“真是的,是要把人吓死不成?”

    “来人,扶殿下去房里歇息。”

    再朝向岳凌和林黛玉,太子妃也恢复了神色,笑着道:“好,多亏你在了。黛玉以后记得多与我传信,要是想入宫里来了,随时与我说。”

    林黛玉羞怯怯的点了点头,“谢过太子妃。”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林黛玉有些恍惚之感。

    岳凌则是对坐着,将宫女送来,林黛玉出门所穿的衣裙放在一旁,笑着打量起林黛玉来。

    “岳大哥,刚刚那就是太子。”

    岳凌点头道:“正是,怎么了?”

    林黛玉想了想,“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的是?”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我想是不苟言笑,很是严肃的。”

    岳凌答道:“在朝堂时自是如此,但在私下里便不是了,人总有几副面孔。”

    林黛玉连连点头。

    岳凌又问道:“太子妃留你都做了什么?只是给你换了衣裳?”

    林黛玉脸颊微红,宽大的衣袖中,两根食指对着点呀点,“只是话了些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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