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直门城墙上,

    正欲要收队的旗手听得岳凌语气一变,也不由得神色一凛,又齐齐的停住了脚。

    转回身,与岳凌躬身答话,“回禀大都督,这旗自发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我们是不敢让它有任何缺损的。如若不然,枢密院事卢大人定然饶不了我等。”

    旗手们恳切点着头,只待岳凌的话。

    凝了凝眉头,岳凌又问,“这旗发到你们手里,原本旗穗就是有时有,有时没有?”

    旗手们又道:“有的时候多,没有的时候少。这旗夜里都是要送到正阳门去保管的,卢大人也没过问这小事,兴许就是哪一队在战乱时,将这旗穗碰掉了。”

    眼看着岳凌脸色不对,这等小事,都盘查的如此细致,旗手们人人自危,为自己找起了台阶下。

    岳凌和他们想的当然不同。

    “旗上有无旗穗的区别,对于人而言,的确不好发觉。可海东青在草原上是以野鸭、松鸡、野兔喂食,甚至能捕捉到田鼠,便是再细小的区别,也无法躲过它的眼睛,以此传递信息,当然是可行的。”

    岳凌思忖着道:“上一次旗子上没穗那那一日,可听得见鸟叫了?”

    听岳凌问出了出乎他们预料的问题,旗手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岳凌并不是在与他们问责,而是在调查什么事情。

    众人不敢怠慢,认真思虑着,又一同商量议论完,给出准确的答案,“回禀大都督,五日前曾拿过这个没穗的旗,那日清晨是有鸟叫。”

    “那日也有北蛮骑兵在城下?”

    “对对对,就和今日清晨时相差不多。”

    岳凌微微颔首,心下有了计较。

    “好,你们先回去吧。今日我问你们的事……”

    旗手们皆是松了口气,此刻颇为上道,立即回应,“我们对天发誓,绝对不乱嚼舌根,绝对不让旁人知晓。”

    ……

    枢密院,

    冯愈,卢渊一同在班房中忙碌着。

    每一日的兵力换防,辎重补充,以及对于军情的分析等机密大事,皆要出自这一间班房。

    天色渐黑,铜锣响过不知多少时辰,冯愈揉了揉肩头,从座上起身。

    “幸好岳凌他突袭了一回敌军大帐,近来京城九门需要补充的辎重,也就仅是些粮草而已,否则我这天黑也难办完差事啊。”

    完成了自己负责的一块儿,冯愈便欲要归家歇息,又见得一旁卢渊正是愁眉不展,便上前问道:“卢大人,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卢渊一抬头,眉间的褶皱散开,显出笑容来,“没,没什么难事。你说的不错,全赖岳凌之力,这几日能让我们轻松些。”

    抖了抖手上的文书,卢渊又道:“不过,岳凌布置的这城墙换防越来越勤快了,明日又要从德胜门抽调兵力去往东直门。”

    冯愈笑道:“这算得什么难事,只将文书送出去,让下面的将校去做就是了。”

    卢渊叹息道:“只让一队人长久去守一门,待兵力有损时再补充不就好了。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只是凭空耗费人力罢了。”

    冯愈斟酌着道:“多半他也是有考虑的。如今我们守了两个多月,倘若一门的士兵士气较差,还久处在一处,发生士兵哗变、夺门献敌的事情则不好了。”

    “而且,好几门的将军都是四王八公家的子弟,有些还曾与康王府有旧交,说实话,连我也难以信任他们。倘若不是京中无人可用,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枢密副使柴朴掀帘走了进来,端起冯愈的茶壶,为自己斟了盏茶,摇摇头叹气道:“这就是为何,左相、右相我们坐到一起时,谈论岳凌都是说他老于谋事,你还是没想清楚。”

    冯愈和卢渊一同起身,向柴朴行了一礼,“柴副使,您还没归家呢。”

    柴朴颔首,道:“四王八公一脉,之所以去投奔康王,便是因为能入太子殿下眼中的,还是太少了。他们每袭一代便要降一次爵,若无军功在身,再过两代朝中再没他们的事了,这怎能让他们不急?”

    “而这次,岳凌多多少少给了他们几家一些机会。还有一些四王八公家子弟当不成守门大将的,也让子孙后辈去当一个小将校,沾沾军功。如此,他们才能勠力同心的去守门,而不是在城中作乱,再与北蛮暗通款曲。”

    冯愈和卢渊闻言皆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以为有理。

    柴朴又笑道:“别看岳凌年纪小,这官场一道的规矩,真是比你我还要熟稔于心。”

    将茶水饮尽,柴朴又道:“好了,冯同佥就先回去吧,卢院事也该去城墙检阅旗手了吧,便不多聊了。”

    柴朴又回了正堂,卢渊和冯愈恭送着,而后便结伴出了门。

    柴扑拾起桌上文书,却又放下,起身望向门外的两人,又是摇头叹息了一阵。

    ……

    养心殿,

    元庆帝卧在榻上,下面齐齐卧倒了三个小家伙。

    “见过皇爷爷。”

    元庆帝的脸上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容,低声道:“好好好,真乖,都起来吧。”

    “戴权,与他们些赏。”

    戴权从预先准备好的锦盘里,取了三块玉佩,一个个递交到三个小家伙的手里,并躬身与他们行着礼。

    隔代亲似是在皇家也适用,元庆帝见了这几个小家伙,身上的疼痛似是都减轻了几分。

    “他们可都读过书了?”

    太子妃侍立在小家伙们的身后,福礼回着元庆帝的话,“回陛下,已为他们寻了蒙师,如今在读四书。”

    “好,很好。见着都挺聪慧,有二郎的模样。”

    吁出一口气,元庆帝又道:“罢了,见过一面也就好了。先回去吧,免得这房里的污秽之气,沾染了孩子。”

    太子妃又是一礼,再唤起三个小家伙。

    “皇爷爷再见。”

    待太子妃引着三个皇孙出了殿时,正见到夏守忠快步出门,似是一脸愁容。

    一抬头夏守忠也见到了太子妃一行,忙停住脚让开道路,躬身行礼道:“太子妃。”

    太子妃微微点头,疑惑问道:“行色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

    夏守忠手上捧了一份奏疏,佯装为难道:“岳凌从宫外递进了一份奏疏要呈交给陛下,是有关接下来的战事。他与老奴也说了,如果太子妃想要一观也无碍。”

    太子妃摇了摇头道:“他统兵在外与皇城知会一声本就是他的本分,殿下将事情托付于他,本宫自然也是信得过他。而且这两月来,他次次能够击退来犯之敌,还能领兵突袭北蛮大寨。论军事,城中鲜有人能与他相比,本宫便是看了又能断定其中利弊否?”

    夏守忠点点头,道:“是,是老奴多疑了。”

    太子妃又道:“去吧,做好你自己的事。”

    夏守忠再行一礼,快步离去。

    与夏守忠作别,太子妃携着孩子们走在返回东宫的路上,身边的老大疑惑问道:“母妃,那殿中住的皇爷爷为何病得那么重,都不能站起来了,是不是要死了?”

    太子妃眉间一凝,冷眼看了过去,老大忙捂住了嘴,再不敢吭声了。

    老二又问道:“母妃,你和夏公公方才说的岳凌是哪位?”

    太子妃又展露笑容,解释道:“岳凌啊,就是如今在守卫京城,保护百姓,与北蛮打仗的那个。有他,我们在皇城里才会安然无恙,你们夜里才能睡个好觉。”

    老二点了点小脑袋,言辞却十分坚定的道:“好威风,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保护国家,保护百姓,保护母妃。”

    太子妃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励道:“那娘亲就等着你长大。”

    殿上,戴权收了奏折,读给元庆帝听。

    “殿下,依照岳凌的意思,他是说如今枢密院知枢密院事卢渊恐与北蛮暗通款曲,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利用他们以旗穗为暗号,提前在城中布置天罗地网,引北蛮来攻。”

    “北蛮骑兵不是我军能轻易消灭干净的,只有这种引君入瓮的办法,才能一口气消灭大部分骑兵,奴婢以为倒是个不错的计策。”

    元庆帝粗喘口气道:“也是兵行险着了,如果没阻拦住骑兵,被冲破了城门,结局不堪设想。”

    “哎,也罢,这段时候都是他在统筹外面的事,对战场上的事更清楚,就依照他的意思做吧。这一份奏疏送进来,本意还是让皇宫内听闻城门大开的消息不要惊慌。”

    思虑了会儿,元庆帝又道:“与东宫也知会一声。倘若岳凌想要反叛北蛮,何必守上这两个月。”

    “奴婢遵命。”

    ……

    腊月三十,

    尽管是除夕夜,整个京城中却也不见喜气。

    寒风刮在街道上,卷起缕缕尘埃。有兵马司的将士在城中来往巡查,比平日里还更严格了些。

    各家门前,除了粘贴些福字,春联,大户人家张灯结彩,便也瞧不见人们脸上有多少喜悦之色。

    城中没再燃放爆竹,年味也随之淡了许多。

    百姓们无不忧虑着城外战事,关乎他们的生死存亡。

    原本是该最欢闹的节日,整个京城静的出奇,只有一股紧张而肃穆的气氛,笼罩在全城上空。

    谁也不知,北蛮会不会趁着节日,大举攻城。

    岳宅上也与外面无二。

    正堂上,林黛玉携着姑娘们用着夜晚的团圆饭,桌上的主位空了把椅子。

    姑娘们时不时动几下筷子,再抬头望一眼空位,又垂下头长吁短叹,好似房里的都变成了林黛玉。

    林黛玉面上自然也难掩担忧。

    自与北蛮的战事焦灼以后,岳凌便就再没归家过一次,旧日里两人可谓形影不离,始终同处一处,可如今也算分开数月之久了。

    这令林黛玉有些难以适应。

    但如今,岳大哥不只是她心中的挂怀,更是满城百姓的希望,守城将士的主心骨,一身扎根在军营中,才是他该做的事。

    适时,倪妮裹了一身棉衣,从外间跑了过来,费劲的掀起门前厚重毡帘,笑着往里面报信。

    “林姑娘,有老爷的手信寄回来。”

    林黛玉忙招手,将倪妮唤来身边。

    紫鹃在一旁的小木匣中抓了一把银锞子,塞在倪妮的小口袋里,以示对她带来好消息的褒奖。

    “谢谢林姑娘,谢谢紫鹃姐姐。”

    留下了信,倪妮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姑娘,快看看岳将军写了什么吧。”

    林黛玉环视了众人一遭,点了点头,捻开信纸,便上下通读了一番,而后松了口气,露出了笑脸。

    秦可卿看得着急,“林姑娘,老爷写了什么?”

    林黛玉将信传了过去,“岳大哥说,与北蛮的战事快到了尾声,再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了。这个年不能陪我们好好度过,便下次再补偿我们,让我们不必担忧。”

    小姑娘们尽皆传阅了一遍,雪雁和宝珠凑到一块有几个字认不出来,瑞珠又读给她们两个听。

    有了岳凌的书信,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的姑娘们也能放心了不少。

    虽然不知岳凌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危险,但现如今身子无恙,对于她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喜讯了。

    “好了,就都别担心着了。先用膳吧,今夜守岁,许你们多在房里打一会儿牌。”

    嘱咐了一声后,林黛玉又取了书信,独自返回房中,为岳凌书起了回信。

    ……

    一直出了正月,前线依旧是在僵持着。

    城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

    如今,已经到了北蛮不得不攻的时候。

    边军不可妄动,但距离京城较远的河南,湖广已经先后往京城发兵支援了。

    如果北蛮再攻不下城池,便也宣告着此次行动的失败,不得不退回草原,再做打算。

    下次,就不知何时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吐吉可汗的筹划并没有错,让建州女真策反康王旧部辽东总督,使得秦王深陷在关外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京城空虚,他南下直抵京城,抄了大昌的老巢。

    可谁知,京城突然冒出岳凌这一号人物,将他阻拦在外,使得如今的损失,还不抵这一路劫掠的收获。

    再得到了兵员的补充,以及备好了各类攻城器械,吐吉可汗与早有牢骚的各部小首领下令,“二月中旬,决战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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