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号”在喷薄的烟气里向着迷雾海深处驶去,它会一路向西,先到因蒂斯的海外殖民地迷雾海群岛,也就是谚语里“绝不要相信群岛人”的那个群岛,然后再转而南下,抵达费内波特王国西北位置的桑塔港。

    迷雾海虽然一直以起雾天气众多著称,但在近海区域,类似现象其实并不那么夸张,卢米安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读了近三个小时的书籍。

    那是费内波特王国高原语入门教材,卢米安虽然有卢加诺这个翻译加向导,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因此变成“聋哑人”,完全靠卢加诺提供信息,转达话语,那种情况下,卢加诺真要有什么问题,刻意隐瞒或者扭曲了关键意思,他也察觉不了,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和危险。

    卢米安想在抵达桑塔港前,掌握一部分最常用的高原语单词,即使还不能靠它和当地人交流,也可以用来验证翻译的完整性。

    正常而言,不是“阅读者”途径的非凡者,想在总计不到十天的旅程里入门高原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卢米安掌握着古弗萨克语,而这是高原语的源头,两者在句型、词义、语法、单词构造上有大量的相似之处,能让卢米安在学习高原语这件事情上花同样的工夫达到三倍,乃至四五倍的效果。

    “晚餐什么时候能送来啊?”路德维希徘徊在卢米安坐的躺椅前方,对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还没见到专属侍者推着餐车抵达很是烦恼。

    卢米安于只剩微光的夕阳和点燃的煤油灯里合拢了书籍,笑了一声道:

    “谁叫你点那么多的?总要给厨房做的时间,还好一等舱虽然不提供免费的餐食,但有独立的厨房,否则还真忙不过来……”

    他话音未落,门铃被拉响了。

    叮铃铃的声音回荡里,卢加诺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朱红色木门,看着年轻的侍者推着餐车进了铺有黄褐色厚地毯的房间。

    在路德维希急切催促的眼神里,侍者不慌不忙铺好了桌布,摆好了餐具。

    “这是本地美食,加蒂鲱鱼,将熏制的软鲱鱼排和洋葱、胡萝卜片放到橄榄油里腌制,并添加百里香、月桂等香料,置于阴凉处24小时到48小时,适合配着温和的土豆沙拉一起享用

    “这是油炸薯条,在上滨海省有一句俗语是,没有薯条,就没有天国。

    “这是葡萄干奶油面包“

    “这是新鲜的牡蛎和各种贝类……”

    “这是福斯火鸡,这是火腿蘑菇卷饼,这是乌姆的鸭肉糜和粗红糖香草华夫饼“

    “这是传统橙色奶酪…….还有一种气味非常浓烈的灰奶酪,你们想试一试吗?

    “这是上滨海省人最爱的苹果酒”

    卢米安饶有兴致地听侍者介绍着每一道菜肴,而路德维希出乎他意料的没有直接动刀叉,竟非常耐心地忍到了对方讲完,然后才吃起餐前面包,品尝腌制的熏鲱鱼排。

    这是觉醒了什么吗?卢米安疑惑地扫了这个小朋友一眼。

    “还可以,烟熏的味道恰到好处,和香气、调味形成了非常丰富的口感……”

    德维希用一种很专业的口吻评价道,但配上他婴儿肥的脸庞和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卢米安不仅不佩服,反而觉得荒诞和滑稽。

    加蒂港靠海,牡蛎和其他贝类都相当不错,不仅比特里尔大部分餐厅的好吃,而且更加便宜,卢米安一边喝着酿造的苹果酒,一边吃起了这顿本地特色鲜明的晚餐。

    足足八人份的晚餐在路德维希的努力下,只余一个个干净的餐盘和骨头等残渣。

    卢米安和卢加诺的胃口其实都不算小,各自吃了两人份的餐食,但比起路德维希,差得还有点远,这还是建立在后者享用过下午茶,且开始吃饭后甜点的前提下。

    怎么没见你频繁去盥洗室……吃下的食物都到哪里去了?你的胃是无底洞吗?

    卢米安打量了路德维希一眼,站起身来,对卢加诺道:“我想去船上的酒吧,你要一起吗?”

    “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想早点上床。”卢加诺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熬了一夜又赶了一天路的雇主还这么精神,一点也不困顿,甚至还能去酒吧再玩几个小时。

    难道是因为他序列更高?

    那个胃口异于常人的小男孩好像也挺精神的…

    卢米安没再邀请翻译,给路德维希留下夜宵后,换上一件朴素的深棕色夹克,离开房间,走向了属于一等舱的那个酒吧。

    那酒吧布置典雅,回荡着小型乐队演奏出来的轻柔旋律,顾客并不多,各自坐在不同的位置,很是安静。

    卢米安在门口眺望了几秒后,摇了摇头,离开了这里。

    他沿楼梯往下,一路来到甲板那层,进了归属于三等舱和普通船员们的那个酒吧。

    喧闹声、叫喊声、拍打声和胡乱嘶吼的歌声在弥漫的酒香里溢出了屋子,回荡于卢米安四周。

    卢米安顿时有种回到家乡的熟悉感,整个人都仿佛放松了不少,每个细胞都活跃了几分。

    这气氛才对嘛……作为很小年纪就出入老酒馆的常客,卢米安略微摇晃着身体,挤到了吧台前方。

    “一杯‘绿仙女’。”他敲了敲木制的桌面。

    酒保是一名有着费内波特人特点的年轻男子,脸庞偏瘦,黑发黑眼,轮廓较深,肤色偏黄,五官还算不错。

    “好的,10个里克。”酒保用有明显外国人口音的因蒂斯语回答道。

    船上的东西比特里尔都贵啊.…….….卢米安刚数出硬币,就看见酒保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侧后方,用一种非常真诚和热烈的口吻道:“女士,你想喝点什么?”

    “一杯樱桃酒。”回答的是位穿着黄色厚裙的女士,她面容姣好,眼眸浅绿。

    “好的!”酒保都没有先收钱,就准备给那位女士倒酒。

    “我先来的。”卢米安笑着提醒酒保。

    酒保一点也不磕巴地回答道:“这是多么美丽多么耀眼的一位女士,我的心灵告诉我,先为她服务。”

    哟,真是费内波特人啊.…….卢米安并不生气,反倒有种看马戏表演的感觉。

    费内波特人生性浪漫,不断地追逐爱情,而主流的信仰是“大地母神”,重视女性地位,所以这个王国的男性遇到任何一位女性,都会张口就来赞美的话语,如果真的看上了,更是会毫不掩饰毫不含蓄地追求。

    奥萝尔曾经说过,费内波特的男人是乡土情话的集大成者,但他们肉麻恶心归肉麻恶心,配上那种异常真诚、无比直白和坦然的态度,又不至于显得油腻,反倒有别样的风采。

    在这点上,同样生性浪漫的因蒂斯人不如费内波特人。

    不过,绝大部分费内波特人受传统和信仰的双重影响,都非常重视家庭、生育和孩子,喜欢家族聚居,只要他们选择走入婚姻,且没有强迫的成分,那他们会变得像最保守的鲁恩人,难以接受婚外情的存在。

    这里面不是没有异类,最保守的鲁恩王国也存在不少偷情者,但肯定不像因蒂斯这么夸张,这么普遍,许多人甚至认为婚姻中必然不存在爱情。

    等到那位女士付好钱,端走了樱桃酒,酒保才给卢米安倒了“绿仙女”,插入薄荷叶装饰。

    他毫不愧疚地说道:“我的祖母告诉我,优待每一位女士,尤其是漂亮女士。”

    “我理解。”卢米安进入了老酒馆常客的状态,喝着苦艾酒,编起了故事,“我曾经也有多位漂亮的女伴,比刚才那位女士更加漂亮的女伴,可惜,我只有一个人,没法同时成为她们的丈夫……”

    酒保顿生找到同类的感觉:“我也经常有类似的遗憾,这个世界上,美好的女性太多,而我只有一个。“

    “怎么称呼?”

    “路易,你叫我路易就行了。”卢米安报上了假名。

    他现在的身份是路易.贝里。

    “我叫弗朗切斯科。”酒保和卢米安闲聊了起来。

    熟悉的环境、习惯的吹牛、热闹的氛围,让卢米安虽然没喝多少酒,也有了微醺的感觉。

    如果没那些神秘学灾难,如果奥萝尔还活着,如果他已经考上了大学,没别的烦恼,就这么在酒吧喝着酒,该多好啊

    在海上旅行的人总是免不了讨论那些海盗,酒保弗朗切斯科告诉卢米安:“自从铁甲舰技术广泛应用于商船,海盗们的生活都变艰难了,他们的风帆船可追不上这些能跑出16、17节速度的铁皮怪物,想抢劫都抢不到!”

    说到这里,弗朗切斯科压低了嗓音:“海盗们现在最喜欢的伎俩是派一些人伪装成乘客,从不同的港口上船,在到达预定的海域后,内部暴动,初步控制住船只,让等在附近的海盗船能有机会靠近。”

    “是吗?”卢米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船上谁像海盗的卧底?

    弗朗切斯科怔了一下道:“这才第一天,怎么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