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南奕的话,周青半晌无言。

    他往常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纵是不如旁人,也只不过是因年岁较小,学识尚浅,在思虑问题时难免会有所疏漏、不够周全而已。

    只要认真起来,自身的见解与谋划,应该也是能值得称道。

    但此刻,周青有些动摇。

    不提开班授课的点子,光是南奕此刻对点点的规划,就让周青感到汗颜。

    他除了仰仗点点神通,一味向点点索求外,竟从未规划过点点的后续发展。

    蓦然间,周青意识到一点。

    或许,自己相较南奕之不足,非在于才智,而在于格局。

    倘眼中只有一己之私利,再怎么聪明,都是小聪明。唯有因势利导,全盘考虑,谋寻共赢,凡事早作预案及谋划,方可称得上智计,能以阳谋胜人。

    周青自愧弗如。

    不过,作为点点眼中的灵气十足者,周青定了定神,很快便调节好心态,暗道:

    「南一大我两岁,他能做到的,即便我现在不行,日后也一定可以。正所谓大丈夫应如是,我当以之为榜样,向其学习,不断自我激励,争取早日赶超。」

    完成自我审视的周青,看向点点。他看出点点的意动与纠结,便主动开了口。

    “点点,不必顾及我感受。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有更好发展。之前是我不懂,只顾着贪图神通便利,却没能意识到逆用神通之弊。我现在既已知晓,当然要学会放手,不能只为一己之私便将你留在身边。”

    周青微垂眼帘。如果南奕心术不正,他亦不愿让出点点。

    但南奕既然看起来靠谱,周青也更想促成三赢局面:南奕得点点分忧,解放小说更新所占时间;点点跟着南奕,有更好的成长空间;而周青,则能按南奕所说,开班授课以起势,谋寻新「渔」。

    点点迟疑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周青毅然打断点点的话,“难道你还不放心我?觉得没了你帮助,我就当真不会读书学习乎?”

    “而且,你也该为我感到高兴。若是按南兄所说,让我学会他的直描画技,开班授课后,我不仅不必再为钱财烦心,还能成为县中诸多大府豪门座上宾,得一众贵人相助,前景光明,大有可为。”

    在周青说完后,南奕适时开口:“点点,又不是生离死别,只要日后周兄学业有成,也考入南天学院,就有的是机会再相见。”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较于人,性灵精怪普遍心思单纯、性格淳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更重感情。但再怎么单纯,精怪也是有灵众生,有着自身的诉求与意愿。

    点点作为墨精,天性就是亲近文人,食文章墨水以成长,受文气熏陶以壮灵。

    而南奕身上才气横溢,本就对点点有着莫大吸引力。

    “我愿意跟你走,不过伱得先兑现承诺,给出画稿手稿,让我教会青哥儿才行。”

    在抛开情感因素后,点点心里倒也倒向了南奕。

    但他仍旧惦记着南奕之前所说条件,想发挥神通余热,为周青贡献最后一份力。

    周青闻言,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尊心发作,想说其实不教也行。

    但周青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懂得克制自己的一时冲动,理性取舍。

    所以,他不能拒绝南奕的直描画技。

    于是,南奕直接在周青屋里的书桌上,画起插图。

    既有前三章已经画过的插图,也有脑海中后续内容的对应插图。

    而且,秉着要教就认真教的心思,南奕一边泼墨挥毫,一边将直描画技的种种技巧要点,和盘托出。

    “画图之时,我混用了三种技巧。所以单纯的模仿学习,千头万绪下,其实有些无从学起。而这三种技巧,我个人习惯称之为速写、素描、漫绘,不过你们也可以直接记为勾勒、直描、绘事——以最快速度勾勒基础线条;利用阴影、透视、结构比例等窍门写实直描;再以多图分镜呈现故事。”

    周青听在耳中,暗自惊讶竟有如此多门道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南一画技如此出众,为何此前不曾作文作画?再者,这种独树一帜的画风,难道是南一无师自通不成?

    他想了想,问道:“不知南兄此等画技,师从哪位大师?学艺多久方有所成?”

    南奕因「洞真」天赋戒律,得避免说假话。

    但他此前早就想过腹案,此时便道:“以「我」家境,此前可没钱去拜师学习。不过我对绘画感兴趣,曾经照着他人画稿自行琢磨理解,自学自画,又渐渐追求起了工于写实之风,偏爱以画叙事。”

    “如此,闲时作画自娱,零零碎碎练了两年半时间,结合平时思索,将种种技巧融会贯通,方有如今画技。”

    “「我」之前不欲太过分心,没想过写小说,只想着专心读书备战岁考。但现在又有不同,就算拿下岁考头名能免去学费,我也得为去往郡城后的日子准备生活开销,需要钱财,便开始写小说画插图。”

    南奕说完,暗道:还好,「我」和我,都是我;说的皆是真话,全无半点虚言。

    周青听不出南奕话语里的微妙。所以,在听完南奕说的话后,他更感佩服:

    「万万没想到,县学三年,南兄明明有着快速赚大钱的绘画本领,却安于清贫,只为一心读书积累学识,争取岁考夺魁、拜入郡城的机会。」

    「不过南兄这么做,也的确是深谋远虑。身为草民,再怎么赚钱,一辈子困在南山县里的话,也不过尔尔。唯有岁考夺魁、鱼跃龙门,去了郡府治下的广阔天地,才有机会扶摇直上,光耀门楣!」

    与此同时,周青亦暗下了决心:大丈夫应如是,要以南奕为榜样,争取日后齐头赶上,再超越之。

    即便在学了直描画技后,开班授道,名扬南山县,也绝不能就此得意忘形,懈怠学业。

    最迟后年,自个也要岁考夺魁,金榜题名,直入郡城!

    不过周青的这些心思,南奕却是不知。

    他画完画稿,又讲解一通后,便任由点点食墨,将他的画技转授给周青。

    而后,他带着点点离开周青家,于吃过晚饭后,返回寝所。

    回了寝所,南奕并未迫不及待地立马研究墨精点点之神异,而是站在窗前仰望傍晚也高悬天幕的太阳,久久无言。

    直到月华大作,与日光交织,逐渐生出灰雾,南奕方才收回视线,叹道:要回家了啊。

    这正是:

    周青割爱赠新主,点墨从心别故知。

    诸事皆咸归见日,双亲俱在怯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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