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不怕苏无名下毒害您吗?”春桃帮郑天道披好袍服,低声在他耳畔吹风。

    郑天道伸出粗大手指,轻捏春桃面庞,宠溺道:

    “本大人虽不精于炼丹,却对各类奇毒心知肚明……苏无名若有此心,定然难逃碎颅殒身的命运。

    不过这种担心,明显多余。

    他很聪明,知道跟着谁能出人头地。”

    “妾身还是对苏无名放心不下。”

    郑天道爽朗笑道:

    “你觉得他太正派,与本大人格格不入……其实所有的贪官,都是从小白兔,一步一步变成了大灰狼。

    他刚进入染缸,再过些时日,就能由一张白纸,变成浑浊的灰……”

    春桃能从郑天道的眼神和语气中,感知到他对苏夜的无限欣赏。

    陷入爱情中的男女,容易变得盲目。

    打心眼里欣赏的人,亦会蒙蔽人的双眼。

    正如苏夜曾以为浪子余宁不过是有点滥情……直到残酷的现实,层层剥开心里的厚茧。

    方才意识到,两人站在正邪对立的两面。

    郑天道虽然心下设防,却从未想过,要除掉这个孤身来投奔他的年轻后生。

    正如一只苍蝇,心甘情愿地落入了苏夜布下的绝险迷网……

    春桃穿过回廊,前往准备晚宴的厨房。

    葱油的香气,顺着烟囱飘出的炊烟,在小院里缥缈回荡。

    大厨往菜肴里加入些许糖末,木铲在铁锅中翻炒。

    春桃走进烟气和蒸汽混杂的厨房,挥着手道:

    “上次我不是送了您一颗净尘珠,怎的还有这许多烟雾?”

    大厨赶忙放下木铲,食指竖在嘴边,轻声道:“嘘!”

    春桃走进烟气,看清楚肥头大耳的厨师,秀眉轻蹙道:

    “你又把净尘珠卖了……胭脂楼真有那么好玩吗?”

    大厨挠着头道:

    “你一个女人,当然不懂‘弦乐雅韵,风华绝代’的含义……为雅琴姑娘,我愿意付出所有。”

    周良身死,胭脂楼照常营业。

    只不过是换个老板。

    名伶对世俗男人的杀伤力,依旧无可匹敌。

    “你已经付出了所有,然后呢?”

    “能见到雅琴姑娘,我就心满意足了。”

    春桃无法理解大厨,却也懂得情为何物。

    更不多言其事。

    从玉葫芦中召出一个线袋,说道:

    “夫人吩咐我把这个香料袋给你……煮木耳参汤时,别忘了放。”

    大厨收敛起笑意,拉开捆扎香料袋的线绳,仔细搜检里边的香料。

    春风丹里的九阳红,人丹配料中的青雾散,再加晾晒至极致的夏冰虫,可以融合成一味剧毒药剂。

    乔师爷专门叮嘱过大厨,不可往饭菜中加入夏冰虫。

    反复确认,香料袋中并无需要谨慎提防的配料。

    拉好白色线绳,笑道:

    “下一锅,我就煮木耳参汤。”

    春桃从玉葫芦中召出一颗净尘珠。

    它出现的刹那,厨房里的烟气呈旋涡状向中心汇聚。

    原本身处浓雾中,此刻连鼻尖上沾染的锅底灰都能清晰瞧见。

    “这颗珠子给你,可别再轻易卖掉它了。”

    大厨接过莹润透亮的珠子。

    心下提防,用湿毛巾擦拭干净表面。

    春桃观瞧大厨举动,不禁心中暗道:

    “苏先生……还真是料事如神。”

    ————

    春桃莲步轻移。

    假装瞧不见躲藏在榕树后边的雷鸣,径直往苏夜居住的别院前行。

    “春桃姐姐。”雷鸣鼓起勇气,红着脸呼唤她。

    春桃驻足转身,问道:

    “你不在屋中练功,却在此间做甚?”

    “苏道友,果真是……那样吗?”雷鸣担心隔墙有耳,不敢明说苏夜进刺史府别有目的。

    春桃左手叉着纤腰,右手遥指雷鸣:

    “人们常说虎父无犬子,我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爹可是名震微澜城的鹰扬卫,而你,很傻很天真。”

    说罢,转身继续往小院前行。

    过了一阵,雷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桃子姐姐,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春桃一阵无语。

    继而想起愿为雅琴姑娘付出所有的刺史府大厨,不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苏夜身穿黑白素净长袍,玉冠束发,较之平日里短褂配长裤的装扮,少了些许英武风范,增添几分出尘气度。

    更像是修仙者。

    一双澄澈眼眸,含笑看着走进小院的春桃。

    “郑大人没有怀疑过您……那颗净尘珠,我也亲手交给大厨了。”

    “那就随我去赴宴吧。”

    ————

    正堂点亮三十六盏铜灯,映照如白昼。

    宾客分列两旁。

    郑天道和夫人坐在主位,苏夜客尊位落座。

    接下来才是乔师爷。

    光看座次,便知郑天道对苏夜的器重。

    若是寻常人,定会遭到门客的嫉恨。

    耐不住时常得些丹药,全数被苏夜收买了人心。

    苏夜坐客尊位,乃是众望所归。

    站起身形,手中擎举斟满清酒的青铜樽,朗声道:

    “今日乃郑大人寿辰……贫道提议诸位共同举杯,祝大人仙福永享,早日成仙。”

    一言出,众人皆应。

    郑天道满眼赞许地看着苏夜,拿起手边夜光杯,与家臣和门客共饮。

    “听说苏道友是剑修,却未曾见过你的身手,”乔师爷笑道,“趁着如此良辰美景,老夫想请苏道友舞剑助兴……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苏道友,让大伙开开眼。”

    “还真没见过你的身手。”

    “是啊,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瞧瞧你的本事。”

    “……”

    你一言,我一语。

    郑天道轻挥右手,阻住了众人话头:

    “这事要看苏道友心思……他若不想舞剑,你们莫要勉强。”

    郑夫人道:“苏道友,反正闲来无事,不妨舞剑助兴。”

    苏夜起身笑道:

    “谨遵夫人吩咐……只是无人抚琴,总觉有些缺失。”

    春桃轻声道:

    “贱妾会弹琵琶,不知可否为苏先生作配?”

    “如此,甚好。”

    苏夜召出一柄寻常青铜剑,转过宴席矮桌,行至铺着红毯的中心地带。

    众人视线汇聚。

    提气轻身,剑锋上扬。

    剑起处惊鸿掠隙,动转似杨柳拂风。

    招式绝妙剑袖舞,长身玉立俏郎君。

    铿锵琵琶声,犹如战阵鼓声,平添几分凌厉与锋芒。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甚至忘记了喝彩。

    直到剑势收敛,平湖秋雁归巢。

    宴席间才有了声息。

    “好绝的剑招!”乔师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负手持剑的苏夜,只觉他比平时更加俊朗。

    郑天道深表赞同:

    “曲子铿锵有力,苏道友剑气如虹……好一个才子配佳人!”

    春桃眉眼含羞地垂下头。

    “承蒙郑大人和乔师爷抬举,贫道却是受不起如此称赞。”

    郑天道笑道:

    “你的身姿与剑法,配得上任何称赞……只是这青铜剑,着实有些掉价。等有空了,我送你一柄好剑。”

    挥手示意苏夜回席。

    苏夜走回矮桌,盘腿落座。

    侍女端着一个黑色托盘,其上放着花纹精致的陶瓷鱼碗。

    轻轻放在郑天道身前,揭开了鱼碗的盖子。

    一阵馨香,扑面而来。

    侍女用银汤匙验过毒,无声退至身后。

    郑天道最喜喝木耳参汤,拿起陶瓷汤匙,开始进食参汤。

    乔师爷手里举着青铜樽,笑道:

    “苏道友,过会老夫要同你多喝几杯。”

    “今夜,不醉不休。”苏夜豪爽回话。

    郑天道本欲开言,却觉今日参汤格外香,只顾埋头喝汤。

    门客不敢像乔师爷和苏夜那般随意讲话,坐在桌后,静观坐于高台的郑天道。

    汤匙擦刮鱼碗的声响,不禁令众人面面相觑。

    木耳参汤,当真有这般好喝?

    郑天道放下汤匙,心情大好,接过侍女递来的方巾,擦拭掉嘴边残余的汤汁。

    “辟谷日久,却是舍不下这碗参汤……今天的汤,实在是太香了!”

    话音刚落,口中狂吐鲜血。

    丹田气脉上冲识海,栽倒在桌案之上,额头砸碎陶瓷鱼碗。

    掉在地上的汤匙,在烛光下不住旋转。

    一只大脚踩在上边,断成了数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