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豹连饮几杯酒,仍是没从苏夜口中套出话。

    “你究竟和魔教舵主说了什么?怎的全无风吹草动。”黄豹再度尝试,“难道咱们的伪装真有那么好?”

    以他身为镇妖师的直觉,深不可测的舵主,不可能被三言两语蒙骗过去。

    即便不出手杀他们,也不会似若不闻。

    全城魔教徒众仍然维持日常行动。

    哪怕是装,也要装出惧怕镇妖司追查的样子。

    如今这种局势,格外令人生疑。

    “举杯共饮,聊了些炼丹之术。”

    苏夜虽是尊重教过他本事的黄豹,不过以他的品阶,知道太多内情,反而对他无益。

    “炼丹术,竟有如此神奇!”黄豹明了苏夜不会坦诚相告,只好不再追问,“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

    “等到晚上,我去见一下送过茶叶的城门军。”苏夜爽快告知黄豹行动计划。

    “为何要见他?”黄豹对苏夜愈发熟悉,对他的好奇便越强烈。

    缘何天命之选的名单中,会有他的名字。

    这个疑问绽放出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光华,总想一探究竟。

    “俗话说人有人道,诡有诡道。”苏夜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道,“世俗欲望越重的人,对银钱的渴望便越强烈。”

    “你是说……”黄豹刻意留白,测验苏夜心意。

    “薪俸不足以支撑开支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四处寻摸银钱,”苏夜眼中神光闪烁,“城门官垄断了地下黑市的银钱……那些兵丁,又会去哪儿呢?”

    黄豹坐直身形,凝神观瞧苏夜。

    看得清楚,却又看不清楚。

    “贫道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适合做镇妖师了。”

    苏夜举起酒杯,与黄豹碰杯共饮。

    面现灿烂笑意:“做镇妖师,想名垂青史太难……让我选,我选救世主。

    青史留名,族谱单开,人间立庙,涅槃成仙……”

    黄豹舔着嘴唇,仿佛真切看到苏夜口中所描绘的景象,满含憧憬道:

    “我也想当救世主。”

    苏夜指节轻敲桌面,轻笑道:

    “所有人都可以是救世主。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了解一位名叫花红的伶人……”

    不等茫然凝望他的黄豹开言,苏夜站起身,洒脱挥手,“待会见。”

    ————

    小饭馆的档次,明显比不上城中闻名的酒楼。

    店家也没能耐端出上品醉仙酒。

    八道家常菜,外加几坛精酿女儿红,已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苏先生,您都攀上我们长官那个高枝了,没想到还能赏小人笑脸。”军士说完这句话,眼眶有些发红。

    军士不过元灵境修为,能够御剑乘风,没太大本事。

    做梦才能得到炼丹师垂青,真实发生在眼前,难免心旌动摇。

    被人瞧得起,亦是一种尊荣。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从网中逃脱。

    “我小时候吃过苦,了解你们的不易,”苏夜拿起酒坛,往军士碗中倒酒,“餐风露宿,终日围着城门外那一亩三分地打转。”

    “兄弟,你说的我都要哭了。”军士赶忙道,“真没您说得那么苦。”

    “跟炼丹师比呢?”

    军士默然,只得承认:“跟你们比,确实苦不堪言。”

    苏夜拿起酒碗,和军士对碰:

    “人比人,气死人。

    想开心生活,就不能和旁人比。”

    “您可有缺陷?”军士意识到言语冒犯,慌忙道,“我不是有意冲撞您,只是……”

    苏夜摆手笑道:“都是兄弟,不妨事。

    道侣有恙,需常服丹药。为了她,我才开始学炼丹。”

    军士闻听此言,不仅没感到好受,反而更加内疚。

    苏夜是揣摩人心理的大师。

    不独喜悦时容易得手,在对方情绪低沉时,也比平时易于达成目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似光鲜亮丽……抖落开,也是一滩苦水。”军士心生感慨,有感而发。

    苏夜闻听此言,不觉讶异道:

    “听您之言,不似粗鄙之辈……怎的愿意在幽若城,做个城门军士?”

    “贫道妻子生产之后,便患上了心疾,需时常服药。”

    苏夜转过头,朗声唤道:“小二。”

    身穿青布短褂和黑长裤的店小二,匆忙跑过来,躬身问道:

    “客官,您有何吩咐?”

    “拿个食盒,装几道店里的招牌菜。”

    “好嘞。”小二快步离开雅间,去后厨取食盒。

    “您不必如此。”军士话语哽咽。

    苏夜深知,真诚比套路更有杀伤力。

    无论想得到何种情报,军士都不会拒绝。

    ————

    军士的家颇为简陋。

    推开只比人略高的小门,没几步就能走进正屋。

    屋里的灶台,比寻常农家稍小。

    北墙上悬挂三清像。

    桌上的香炉,洒出几点香灰。

    越是无能为力的时候,便越相信神明。

    卧房中传来轻声:“墩子,是你回来了吗?”

    军士提着食盒,发自心底笑道:“是我。”

    苏夜耳听夫妻二人对话,仰观整洁北墙,以及平整钉在墙上的画像。

    遇见魔神像那天的异样感,笼罩住他的身体和识海。

    基于奇门遁甲而起的术法,似若百川归海,悄然在灵识中成型。

    小名墩子的军士,回到中间狭小的客堂,憨笑道:

    “贫道妻子行动不便,让我替她向您道谢。”

    苏夜转过身,微笑道:

    “是我应该谢你才对。”

    墩子满脸疑惑,挠着后脑道:

    “您请我吃喝,又给贱内和儿女捎带饭菜。

    怎的还要反过来谢我?”

    “你教会了我某些东西。”

    “是嘛。”墩子困惑不解。

    苏夜拉扯他的衣袖,将他带到房门外,悄声问道:

    “魔教中宣扬教义,发展信徒的人……你可知是谁?”

    墩子瞳孔骤然收缩,惊恐罩住他的面颊。

    转头看向苏夜,看到春风般和暖的笑意。

    回想今晚的经历,明知苏夜是有意接近,还是难抵苏夜让他感受到的尊重和真诚。

    “其人名叫朱赞,表面身份是个私塾先生。”墩子垂下头,不敢去看苏夜。

    倒不是畏惧,而是与朱赞的友谊,以及对邪恶的同情,令他不敢直视阳光般明媚的少年。

    苏夜抬起头,看向遥不可及的夜空。

    繁星满天,似星河倒悬。

    十八年的光阴中,他曾见过无数次这种恢宏场景。

    却无一次,如今朝这般令他心神激荡。

    全新领悟的术法,将会用来粉碎那些令人陷入歧途的邪恶教义。

    心念转动间,生出响亮的名号:

    神国祭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