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便到了1979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天程开颜继续伏在案前,撰写着他最新的小说《芳草》。

    名字来自两个人物,小芳,小草这对惨遭抛弃的母女。

    这篇小说,划分三个阶段:夏季,秋季,冬季。

    开篇,程开颜便沉重的写下一句话:

    “为什么没有春天?

    因为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春天。”

    第一卷,发生在炎热夏季,春心萌动的乡下少女。

    这一卷,程开颜极力描写下乡男知青和村支书闺女小芳之间的爱情故事。

    然后在卷尾将此前发生的一切美好全部葬送,将人物形象完全翻转。

    ……

    一九七三年的夏天,烈日炎炎,南疆靠近安南的大鱼村大队部,来了一车知青。

    一群来自全国各地,饱含激情,自愿放弃城市户口,一心建设农村的青年们抵达这个炎热潮湿,偏远贫穷的地方。

    来自京城的宋景明是这群知青里最独特的存在,他出身书香门第,学识不凡。

    一来到大鱼村下乡插队,就饱受关注。

    一次英雄救美,让宋景明意外结识了村支书家的漂亮闺女小芳,为了在下乡期间得到更好的待遇,宋景明下意识朝着对方靠近。

    平时他会在劳作时特别关照小芳,在同龄人都起哄时,又会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摸着小芳的头,说:我只是把小芳当妹妹而已。

    有时候宋景明会带着小芳到水库上长满芳草的堤坝上,静静躺着看天上弯若银沟月亮,谈人生理想。

    宋景明会买来糖果和将地里鲜花变成花环给小芳戴上……

    夏天,会给小芳扇扇子,给她吟诵诗词……

    秋天,会找来酸酸甜甜的果实……

    宋景明给这个乡下的少女,带来了不属于她这片星空的美好。

    慢慢的,小芳情愫渐生。

    她喜欢上了这个温柔,文质彬彬的男人。

    可他总是说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看到自己就会想起在他的妹妹,小芳心里既甜蜜,又苦恼。

    她不想当他的妹妹,她想……

    慢慢的,两人躺在岸堤上赏月时,小芳发现宋大哥总是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月亮。

    小芳低头看向宋大哥的眼睛,一浒犹如清水般的月色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荡漾开来。

    她心神一颤,小芳知道宋大哥想家了,他无比期盼着回到那个曾经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家乡。

    一股忽如其来的勇气,促使她站起身来,她说:“宋大哥……我我我能不能做你的……妹妹!”

    可当她看到宋景明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时,小芳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连忙给他道歉,然后掩面而逃。

    第二天,小芳躺在床上没有出工,翻来覆去心神酸涩,心中只觉得自己要是城里人就好了……

    她想,肯定是自己说想当他的妹妹,令他不快了……

    是啊,像自己这样,没什么文化,连诗歌都读不连贯,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乡下土包子,怎么敢说替代宋大哥在京城那个生得倾国倾城,温柔可人的妹妹呢?

    日子慢慢过去了。

    一天晚上,宋建明再次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小芳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宋大哥很伤心,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一晚,高粱地里属于小芳的,热烈的,灿烂的夏季到来了。

    她眼角流着泪水,说:“我绽开的不后悔。”

    但她并不是花。

    ……

    程开颜停下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的,不由看向天外,此时天色蒙蒙亮了。

    “嗯?五点钟了?”

    程开颜精神有些恍惚,什么情况?

    我写了一晚上?

    “啧啧,不愧是我,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程开颜连忙做了几套眼保健操,他可不想把眼睛搞坏了。

    做完后,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哗啦~”

    程开颜拉开窗帘,窗外白色的雾气在庭院里游荡,看着陈旧的设施,水井,歪脖子树,水沟子,长满苔藓的墙角……

    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他转头看向实木书架上挂着的黄道日历,只剩下最后一张巴掌大小的灰白纸张,其上写着己未羊年十二月三十一号。

    他呢喃道:“真的回不去了……”

    “咔嚓!”

    他撕下最后一张,没有扔到垃圾桶,而是留在抽屉里收好。

    ……

    “咔嚓~”

    遥远的江城,江城歌舞剧院。

    女生宿舍,老旧的木质床板,在女孩们的翻身间发出声声脆响。

    靠近窗户的下铺,躺着一个女孩。

    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透过被子依稀能看到女孩欣长纤细的娇躯,四肢比例趋近完美。

    身体的曲线从上至下,起初胸口处略显丰腴,好似萌芽的小禾,玲珑如玉,丰腴不失婉约。

    再往下则是盈盈一握的纤腰,饱满紧致的玉臀宛如满月,一双笔直的玉腿紧紧并拢,床角的被子被女孩裹着白袜的玉足调皮的弹开。

    “嗯~”

    伴随着一个好似小猫低吟的清冽嗓音响起,一对明媚的清澈鹿眼,略带迷茫的眨了眨,好似春天的东湖,美好至极。

    “该起床了。”

    刘晓莉纤腰紧绷,整个人就神奇的坐了起来。

    起床穿衣,来到窗边。

    远处浩浩汤汤的长江上,萦绕着几米高的白色雾气。

    伴随着一股清冽的清晨江风,雾气在江面上像蛇一般涌动,朝着城市的码头扑面而来。

    “还好水龙头没冻住,要是在哈尔滨早就冻了。”

    刘晓莉拿好洗漱用的毛巾小盆,在水池处,准备洗漱,忍不住嘀咕道。

    显然江城的气温,并不足以将水管冻住。

    “哗啦哗啦~”

    水龙头哗哗作响,冰冷的水流涌入搪瓷脸盆,将底部描着的两只鸳鸯淹没。

    刘晓莉捧起一汪清水,就这么泼洒在脸上。

    刺骨的冰凉并没有让刘晓莉动容,而是举起一双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洗着。

    一抬头,墙面上姐妹们购置的清晰镜子里,显露出水芙蓉般清丽的俏脸,明媚大气。

    秀美高挺的鼻尖一滴盈盈水珠,悄然滑落。

    她的脸,从前白得像瓷,现在则是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质。

    下颚微圆,带着一些精致的美人尖尖儿。

    洗漱完毕,刘晓莉按照惯例出门吃饭。

    走到楼下,习惯性的看看门口的邮箱。

    她从前几年毕业之后,便一直是一个人在江城工作,每隔一段时间,母亲蒋琬会从哈尔滨寄来信件,京城的小姨则更加频繁一些。

    之所以这么期待,倒不是期待小姨与母亲。

    而是前不久,刘晓莉给名义上的未婚夫,寄去了一封信,委托小姨代为转交。

    其中一项内容便是退婚……

    刘晓莉其实明白,自己的要求非常苛刻,不管到什么时候,女方向男方提出退婚,都是十分伤人自尊的行为。

    但……

    她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对爱情不说十分向往,但也期待着。

    她难以想象,自己要和一个不熟悉的,不知道过往经历,不知道样貌,不知道人品的男人度过一生。

    也正是这一点,刘晓莉才在信中毅然决然的提出了退婚,不过担心造成不好的后果。

    她还是委婉的表达自己愿意与其沟通交流,若一年不能相爱,两人一别两宽。

    想来这样就能皆大欢喜了吧?

    “嘎吱~”

    邮箱锈蚀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其中安静的躺着一封信件。

    清晨略微昏暗的光线下,刘晓莉眼中清晰的看到信纸上,用大气隽永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

    取出来,低头一看。

    刘晓莉的下方,则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落款:

    程开颜。

    她细腻如雪的指头在粗糙泛黄的信封上,不安的摩挲着。

    她呢喃道:“这个字写的真漂亮。”

    刘晓莉心中既有激动,也有恐惧。

    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否是对自己无尽的谩骂,她想:

    “要是那样……倒不如死了算了。”

    下定决心了,刘晓莉便手指飞快的拆着信件,女孩做事情向来不拖泥带水。

    “亲爱的刘晓莉同志,久慕芳范,未亲眉宇……”

    刘晓莉挑了挑眉,这人……好像是个文化人呀~

    她接着往下看去,远山般的秀丽黛眉舒展开来,直觉心情舒畅,成年后一直以来的困扰终于消散。

    刘晓莉莹润的嘴角微微扬起,像四月天的风情,此时她手中举着一枚照片对着天边已出的微薄晨光。

    照片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坐在钢琴前的男孩,五官端正,清朗俊美。

    他倚在钢琴边,笑着看镜头。

    整个人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一股淡淡的忧郁。

    少女仰着白润细腻的下巴,一字一顿的道:

    “这个小程同志,貌似是个很好的家伙啊……

    还会写书,夜晚的潜水艇吗?

    我倒是有点期待了呢~小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