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福伯走过来喊了一声。

    徐茂行听见是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福伯,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啊?”福伯一呆,也笑了起来,“看来老奴和二爷是想到一块去了。”

    正思亲的二爷忽然高兴了,必然是想到了可以趁中秋佳节未至,可以给平安州的老爷太太送些过中秋用的佳品。

    不想徐茂行却疑惑地问:“什么想到一块去了?”

    ——我正准备婚约造假呢,没有我的提示,你怎么可能想得到?

    福伯迟疑道:“那二爷找我是……”

    徐茂行满脸镇定地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家父在扬州做知府时,曾替我定下过一门亲事。如今我也大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亲……亲事?”福伯皱着眉头仔细回想,“有这回事吗?”

    作为徐家的大管家,还是老爷徐甘的心腹人,若家中少爷当真有了婚约,他哪里会不知道?

    “当然有了。”徐茂行面不改色道,“你等着,我去书房把藏着的婚书拿出来给你看。”

    说完不等旁人反应,他就一溜烟进了书房,只留下福伯和阿山面面相觑。

    “阿山呀,今天是你跟着二爷的,没人在他面前乱说什么吧?”

    阿山小心翼翼地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

    “哎呀!”福伯急得一拍手,“就是哪家娶了媳妇,哪家聘了闺女,哪家弄璋弄瓦的。”

    若是没人在耳朵边说这些有的没的,二爷怎么可能忽然发这样的癔症?

    “没有呀。”这点阿山敢肯定,“也就是我见二爷心情不好,说了荣国府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的事。”

    一听是那一位,福伯也来了兴致,忙问道:“那位呀,他又怎么了?”

    阿山就把贾宝玉丢了玉,从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吃饭都得凭人喂的傻子的事又说了一遍。

    福伯惊道:“那玉竟真是他从胎里带出来的?”

    和京城的许多人一样,福伯一直以为什么“衔玉而诞”,是贾家二房太太争宠使的手段。

    毕竟鸽子蛋大小的美玉,一个才出生的婴儿,嘴里怎么可能放得下?假使这婴儿天生嘴大,真不会一不小心就吞进肚子里去吗?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堵在气管里,把人给噎死。

    如今得知丢了玉人就傻了,福伯自然震惊不已。

    阿山道:“谁说不是呢?如今整个神京都在传呢。荣国府悬赏一万两,说是谁能把玉送去,银子就是谁的。哪怕是有些线索送过去的,不管真假也有几两银子的酬谢呢。”

    两人正闲话间,徐茂行拿着两张微微泛黄,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纸过来了,招呼道:“福伯你看,这不就是我爹和林御史亲手写下的婚书?”

    系统出品当真神奇,就在徐茂行按照说明书,分别把徐甘和林海的名字填在婚书上之后,生成的婚书不但格式和行文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特色,就连年代感都有了。

    原本对此毫无印象的福伯,在看到婚书的那一刻,固有的记忆竟然也被篡改了。

    他脸上先是显露出了迷茫之色,半晌之后忽然一拍额头,“哎哟,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

    很快他就又迟疑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徐茂行的神色,一边说:“林家太太去世之后,林御史就有意悔婚,不但把女儿送到了她外祖家,还特意派人把婚书给送回来了。如今……人家能认吗?”

    好嘛,这是连剧情和bug都一起补全了,连徐茂行编故事的功夫都省了。

    徐茂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那半点智能都没有的系统,其实也挺可爱的。

    “福伯有所不知。”徐茂行满脸沉痛地说,“若是林家姑娘一切安好,我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可是如今,林家姑娘在外祖家处境尴尬,眼见就要被人给逼上绝路了。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袖手旁观又于心何忍?”

    “究竟是怎么回事?”福伯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与此同时,福伯的脑子也快速转动,开始盘算这件事能给徐茂行带来的好处与坏处。

    徐茂行叹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道,林姑娘的外祖家是哪一家?”

    而后他又自问自答:“正是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荣国府。因着这层关系,我从前就对荣国府的事特意关注过,知道林伯父之所以退婚,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娘家无靠,有心将女儿嫁回外祖家。”

    舐犊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福伯点了点头,问道:“如今可是出了变故?”

    又想到阿山说的八卦,他立刻恍然,“难不成,林老爷有意给女儿定下的,竟是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不成?”

    如今那位已经疯了,让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一个疯子,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可是,贾家那位哥儿已经这样了,必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婚事了。如今正有个现成的,人家能愿意放人吗?

    听了福伯的迟疑,徐茂行冷笑道:“却不是谁都向你一样明白呢。在你看来林姑娘乃官宦千金,林伯父纵然已仙逝,生前留下的人脉未必就散尽了。可是有的人,却只嫌弃林姑娘嫁妆简薄,还是个孤女呢。”

    “嫁妆简薄?这又是怎么话说的?”福伯满心疑惑,“林家五代列侯,当家主母又都是大家之女。且不说林家五代积攒的财富,单论五代主母的嫁妆,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了。”

    他们家又五代单传,便是林如海死后财产被宗族霸占,有荣国府这个外祖家在,历代主母的嫁妆总是要给林黛玉继承的。

    那么一大笔嫁妆,就算只拿出一两成来给林黛玉带走,也称不上简薄呀。

    徐茂行只是冷笑着不说话,福伯自己就慢慢回过味来了,脸上不禁露出嘲讽之色,“这荣国府是花了人家的银子,还不想履行早有默契的婚约呀。”

    这可真是放下碗就骂娘,念完经就打和尚呀。

    “如今荣国府又看上了哪家?哪家好好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若真有这么一家,那家必定是对荣国府有所求的,姑娘说是嫁过去,不如说是卖过去。只看荣国府嫌弃林家姑娘没嫁妆,这一家还得是倒贴钱卖过去。

    那位姑娘摊上这么一门婚事,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徐茂行道:“正是那二房太太的姨外甥女,她亲妹妹的亲女儿。”

    他特意强调了“亲”妹妹,“亲”女儿,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与很多喜欢林黛玉就讨厌薛宝钗的人不同,徐茂行非但不讨厌她,还挺同情她。

    因为他前世的姐姐就是一个像薛宝钗一样精于世故,乐意自己打拼的女孩子。

    他姐姐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和同学一起创业了。如果他没有出意外穿越,后半辈子大概率就是在姐姐的公司混日子,想想就知道多滋润了。

    所以在他看来,薛宝钗为自己打算,为家人打算都没有错,错只错在她生错了年代。但凡教她生在现代社会,她哥哥不成器,父母大概率会倾尽家族自愿培养她做继承人。

    就算她父母重男轻女,宁愿把家业给儿子毁了,也不愿意女儿插手,她也能像徐茂行的姐姐一样自己出去创业。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像在这个时代一样,只能像一件商品似的,被母亲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家,只为了给不成器的哥哥挣一条活路。

    “荣国府二太太的亲妹妹?”福伯到底是大家族的管家,京城各家的关系网,他心里自有一本帐。略一盘算之后,很快便想到是哪一家了,“她妹妹应是嫁到了金陵薛家,那可是个大富之家呀!”

    阿山在一旁补充道:“薛家自上任家主去世,只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族中八房争夺其先祖紫微舍人留下的皇商资格,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当家太太干脆带着一双儿女来了京城,本欲投奔其兄长王子腾,不巧王子腾恰点了九省检点,被圣人派出京去巡视边关了。薛家上京就是为了找靠山,兄长不在家,只好住到了其姐嫁入的荣国府。”

    最有意思的是,薛家母子三人虽然攀上了荣国府,但其子因在金陵杀人,为了脱罪弄出了个“被凶手鬼魂索命而亡”,现如今在内务府的档案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内务府的差事乃是为皇家服务的,每一项都得有专人负责,怎么可能让个死人占据了?

    皇商的资格到底是被其余几房得去了,薛家母子也仅仅保住了他们这一脉原有的家私而已。

    好歹是名门之后,如今为了保儿子,竟然也沦落到了卖女儿的地步,怎不让人唏嘘?

    福伯对阿山刮目相看,两人感慨了几句,他便正色道:“若真是如此,二爷当拿着婚书去一趟荣国府,再把从前的婚约续上才是。”

    他已在心里盘算停当:以徐家如今的境况,哪怕有安王照拂,毕竟家业已然败落。徐茂行又无功名在身,能找到的最好的婚事,最多也就是个秀才或举人的女儿。

    当然了,若是回了家乡,凭借着徐家在当地的势力,找个乡绅之女是不成问题的。

    但徐家几代人都是读书入仕,福伯这个家生子在那种环境中长成,乡绅家里再有钱,在他眼中也比不上一个穷秀才的女儿。

    林黛玉虽然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其父却是前科探花,又是在扬州鹾政上捐馆的,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女。

    可以说,徐茂行目前能攀上的亲事里,林黛玉是最好的一个。

    福伯一心为了主家,又因生长在家族盛世里,比徐茂行这个小主人更在乎主人家的排场,如何不大力撺掇徐茂行力成此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徐茂行更希望这门婚事尽快成了。